王院长带着徐瑛来到首都野生动物园。
在给那只老虎治牙之前, 老爷子先带徐瑛去看一只丹顶鹤。 那只年轻丹顶鹤叫洋洋,一个月前为了争夺配偶和同伴打架,把嘴打烂了。上喙几乎完全断裂, 并且因为断裂处感染严重,等被园区工作人员发现喊来专家查看情况时, 上喙已经彻底坏死。 断掉的那一截鸟嘴也不知道泡在哪处烂泥里, 已经找不到了。 失去上喙后, 它不仅丧失了配偶权,而且进食困难, 每天都要靠人工喂养。园方立刻联系了王院长。 老爷子看过情况后,回去带着研究团队琢磨了好几个方案。就在上周, 成功给它换了一个钛合金鸟嘴。 “之前我们都是用3D打印技术给动物打印塑料义肢,这次我们先做了塑料模具, 然后又跑去金工所让他们帮忙打印了钛合金鸟嘴,又轻巧又耐用。”老爷子慢悠悠地说。
装上钛合金义喙的第二天,丹顶鹤洋洋就用新鸟嘴在小水桶里成功抓到了小鱼。 观察期过去后,就被园方放回了丹顶鹤鸟群所在的千鸟湖区。 想来也是因为在那次手术中表现出来的精湛技术,这次园区里的老虎出问题, 才又找到了王院长和他的团队。 老爷子得意地对徐瑛说:“名医的口碑就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的。”他把手背在后面, 迈着八字步向湖区走去, 打算向小徒弟炫耀一下自己的最新成果。 在旁边陪同接待的园方工作人员听到这里,却把老爷子拦下。在老爷子疑惑的眼神中, 工作人员尴尬地说:“您想看洋洋啊?”
“那只丹顶鹤现在不在湖区, 在救助中心。”
老爷子立刻严肃起来。 他皱眉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吗?义喙脱落?伤口感染?”
但工作人员否认了他的推测。 工作人员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讪笑着说:“没问题, 您装的那个钛合金鸟嘴没问题。没有感染没有脱落……就是、就是……” 老爷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就是什么?快说!”
工作人员一副“这可是您让我说”的表情, 爽快说道:“就是洋洋现在天天去找别的鸟打架, 别的鸟哪里打得过它对吧,它可是有改装过的钛合金鸟嘴……” 装上钛合金鸟嘴的洋洋在丹顶鹤群里称王称霸,打遍群鹤无敌手,整日挑架欺负人。 “所以,我们只好把它隔离了。”
徐瑛:!!! 老爷子:!!! 徐瑛和老爷子都听懵了。 老爷子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他张着嘴巴,却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工作人员为难道:“我们总不能看着它把其它丹顶鹤的鸟嘴也打烂,您说是吧?”
老爷子:“……嗯,是。”
徐瑛偷瞄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色。 老爷子背着手,陷入了沉默。 他望向湖区的方向,良久,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来安慰工作人员:“别担心,我这次带来了我的宝贝学生,等会儿做完手术,让小徐去给它上上课谈谈心,做一下思想品德教育工作,保证帮你们纠正好洋洋的恶习。”
“洋洋还年轻,还能再活五六十年,必须趁早纠正,不能把它关在笼子里关一辈子。”
工作人员听得一头雾水 ——给丹顶鹤做思想品德教育? …… 来到救护中心后,明明拐几个弯就能看到被隔离在小单间里的丹顶鹤洋洋,王院长却没了炫耀的心情。他带着徐瑛,径直走向后面去看今天的病号,东北虎天福。 天福正趴在地上闷闷不乐。 最近它的牙齿一直不舒服,有时候张嘴想要爽快地长啸一声,但刚吸一口气,牙齿就开始隐隐作痛。它只好把快到喉咙处的啸声憋了回去。 几次下来,天福开始变得烦躁郁闷,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和不适它还能忍受。 直到三天前,饲养员给它们投喂了羊肉,天福顺利抢到了一大块肋排。它高高兴兴地把肋排叼到自己喜欢的位置,卧在地上吃自己的小羊排。 羊肉又鲜甜又软嫩,天福牙齿嘎吱嘎吱咬着骨头,带倒刺的舌头像是小刷子一样把骨头缝隙间的肉卷进嘴里,不舍得放过一点肉星。 天福正吃得上头,咔擦一声,不小心把牙卡在了骨头里。 天福:??? 牙卡在骨头里,这对一只东北虎来说本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它那带着厚厚肉垫的虎爪可以帮它把骨头一爪拍下来。 但天福只是用虎爪轻轻拨动骨头,就立刻疼得流出了泪花。 天福:好疼QAQ 它不敢再轻举妄动,就傻傻地长着嘴巴,保持着牙被卡在骨头上的姿势,直到饲养员通过监控发现它的不对劲 ——此时,已经有胆大的老虎凑过来。 试探一番后,发现天福不能动弹,就光明正大地在它旁边开始吃这块属于它的肉。 没有一只老虎能看着其它虎抢自己的肉吃还始终无动于衷,除非它出了问题。 饲养员连忙喊来园方的兽医专家去查看天福的状态。兽医专家帮它把牙从羊肋骨上拔下来的时候,发现天福的那颗牙已经开始松动,而且不允许人碰,一碰就要发脾气。 天福这两天更是牙疼得吃不下去饭,对着虎园里的树发脾气,一天拍断了三颗小树。 饲养员赶紧把天福转移到了救护中心。 经过检查,天福牙齿已经发展到了牙髓炎,需要进行根管治疗了。考虑到牙齿对一只老虎的重要性,老爷子特意跑到金工所,又给天福定制了一个钛合金牙冠。 今天晚上就是手术的时间。 从小在首都动物园长大的天福对麻醉针并不恐惧,那一针扎在身上,和牙疼比起来简直毫无感觉。它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知道人类马上就要给它做手术了。 在陷入昏迷的最后几秒,天福晕乎乎地期待:等再醒来,它的牙应该就不痛了吧? 这时,它听到自己的饲养员的声音: “这给老虎做根管治疗,不会是世界首例吧?”
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回答:“是不是世界首例不知道,但我敢肯定是国内首例,我也是第一次。”
天福:!!! 等等,第一次吗? 你们到底靠不靠谱啊! 它惊恐地想要大喊出声,却扛不住麻醉药效,脑袋一歪,昏迷过去。 …… 天福晕倒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迅速开始动作。开锁,进笼,把它抬到担架上,一路小跑把担架车推到手术室里。 天福将会在大概两小时后苏醒,所以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要争分夺秒。 手术室里的气氛紧张又压抑。 这次跟着王院长一起进行这台手术的,是他带的两位博士生,园区的兽医,天福的饲养员,麻醉师,还有在一旁负责拍摄记录手术过程的徐瑛。 徐瑛扛着摄像机走进手术室。 天福的饲养员看了徐瑛一眼。他们园区本来就有专业的摄像师,不知道为什么王院长还要带上这个年轻女生。 但跟着王院长的两位博士生看起来却对徐瑛很熟悉,还和她笑着打招呼。 ‘大概是哪个大佬家的后辈,过来蹭履历的吧?’他猜测到。饲养员酸了,他羡慕地看了一眼正在摆弄摄像机的徐瑛。 另一边,老爷子拿着刚刚拍好的牙片。 检查过情况之后,手术正式开始。 和人类的根管治疗手术一样,天福的这颗牙齿也需要先清理牙冠,然后打开髓腔,清理掉牙齿根管内感染的牙齿组织,然后再对空腔进行填充。 手术室响起电钻钻在牙齿上的声音。 “兹——嗡——” 徐瑛痛苦地捂住嘴巴,感觉自己的牙齿也跟着酸痛起来。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心想以后一定要认真刷牙。 还有,今天晚上就回去给阿蛋阿黄刷牙。 因为老虎的獠牙格外长,电钻声也在手术室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王院长给开髓治疗后的虎牙情洁消毒,用封闭剂和牙胶填充根管,又给它拍了一张牙片。 填充效果完美。 此时刚过去一个小时零五分。 手术室里发出小小的欢呼声。接下来只需要给刚才开在天福牙冠上的牙髓洞做封闭,就可以换上准备好的钛合金牙冠。 预计在术后二十分钟后,天福才会慢慢苏醒。 手术进展顺利。 老爷子开玩笑地拍了拍天福的脑袋:“希望你老实点,别仗着有钛合金虎牙回去和其它老虎干架。”
大家都轻轻笑了起来。 又一阵令人牙酸的电钻声过后,老爷子取出钛合金牙冠,套在了天福的这颗牙齿上。严丝合缝,刚刚好,非常完美。 此时手术时间来到一小时三十分。 饲养员帮忙扶着天福的脑袋,老爷子正在一圈圈地涂粘合剂,一人扶着套在牙齿上的钛合金牙冠,另一个人在一旁帮忙举着灯。 大家都放松下来,因为手术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 然而就在这时,徐瑛却看到天福的情绪颜色从平静的绿色,渐渐向黄转变,下一秒就变成了橙色。 这证明它正在恢复意识。 徐瑛压低声音喊道:“我看到天福在动!”
听到徐瑛的声音,老爷子没有犹豫立刻向后退开几步,和徐瑛见过几次面的两位博士生也迅速向后避开,警惕地观察着天福的状况。 饲养员和麻醉师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麻醉师紧张地看了一眼天福,又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不可能?现在时间还早啊。”
饲养员也说道:“这不是天福第一次接受麻醉,它之前被麻醉后也没有提前这么久……” “卧槽!”
话还没说完,天福的眼睛猛然睁开,直直地看向饲养员,甚至开始想要从手术台上翻身站起来,但摇摇晃晃没能成功。 麻醉师惊慌地躲开,饲养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只成年东北虎低吼一声:“给我换个医生!”
“我要求换医生!我要有经验的医生!我的牙!我要换医生!”
饲养员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 尽管天福刚从麻醉中苏醒,声音有气无力,但它的低吼声在小小的手术室里回荡,还是把饲养员震得脑袋发蒙,两腿发软。 老爷子还站在原地,两位博士生和麻醉师已经凑到门旁边,手放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徐瑛却快步上前。 她挡在饲养员身前,在饲养员惊恐的写着“谢谢你活菩萨但是你不要命了吗”的眼神里,徐瑛把手放在了天福毛绒绒的大圆脑袋上。 她一边摸着天福的脑袋安抚它,一边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天福的身体里。 直到它的情绪重新变成稳定的绿色。 天福又安静地侧躺在了手术台上,像一只巨大的金渐层大猫,乖巧地看着她。 徐瑛用坚定的语气告诉它: “给你做手术的是全国最棒的医生,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有人能治好你的牙齿,那一定是他。”
“你不应该捣乱,知不知道!”
“不信,你现在舔一下你的牙齿,还疼不疼了?”
天福听话地舔了舔牙齿,咦?好像真的不疼了?它晕乎乎又高兴地对徐瑛说:“真的不疼了!”
徐瑛:废话,你的麻药时间还没过呢。 哄好了这只因为过于担心医生医术,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提前从麻药中苏醒的东北虎,徐瑛用眼神示意麻醉师赶紧过来。 麻醉师颤抖着手,准确地又给天福来了一针。 这次,天福十分放心地晕了过去。 手术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在手术室里消失的人类呼吸声,又响了起来。徐瑛突然感受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要不是想到这是在休息室,她差点习惯性地给背上的人来个过肩摔。 徐瑛冷斥道:“你干什么!”
饲养员抱着她不松手,还开始哭起来:“呜呜呜呜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徐瑛:“……松手!”
饲养员还在哭哭唧唧。 “你再不松手我就怀疑你是故意的了!你一个饲养员,跟老虎对视一眼就被吓哭?装什么装!”
饲养员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他只觉得他的安全感也跟着离他远去,抽泣着嘴硬道:“呜呜呜呜谁说饲养员就不会害怕了……” 徐瑛满头黑线,不能理解。 她走回到自己的摄像机后面,饲养员却再也不肯帮忙扶着天福的老虎脑袋。麻醉师不高兴地瞅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的水平?质疑我的专业水准?”
饲养员理直气壮:“就是不相信怎么了?有本事你来扶!你做的麻醉,效果不好就应该先吃了你!”
麻醉师一哽。 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但还是立刻虚张声势地说道:“我来就我来!我就不信这一针下去它还会醒过来!除非采购处买假药!”
“哼,那你来呀!”
“来就来!”
麻醉师替换下饲养员。它托着天福的脑袋,按照王和豫老爷子的要求,摆到合适的位置。老爷子继续给手术收尾。 但是没过几分钟,他皱起眉毛,停下手,旁边举着灯的博士生也无奈地看向天花板。 麻醉师慌忙问道:“怎、怎么了?”
“它又动了吗!”
说道最后的那个“吗”字,麻醉师甚至因为太害怕破了音。 “没动!”
老爷子没好气地说。
麻醉师的心跳速度又慢慢降了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您怎么突然停下来了?”老爷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地吼道: “你给我扶稳,手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