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阳光照得树叶都打蔫儿，妲己也在洞府里躲懒乘凉。
她躺在摇椅上，打了个呵欠，刚闭上眼睛，就听见门外一阵大呼小叫：“娘亲！娘亲！”妲己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把盖在脸上的扇子拿了下来：“又怎么了？”
一个圆润的毛球从门外旋风似的滚了进来，停在她的脚边，然后砰一下炸开了毛，露出一张肥嫩嫩的小圆脸来：“罗刹姨姨来啦！”
话音刚落，便见一窈窕女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只是这女子身形虽瘦，气势却大，此刻冷着一张脸，连带着洞中的热度都降了几分。 妲己略有些惊讶，却还是笑着起身迎道：“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还不忘轻轻瞪了毛球一眼：“还不快去给你罗刹姨姨倒茶——把你的尾巴收起来，等会儿别掉了毛进去！”
毛球吐了吐舌头，把蓬松的大尾巴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去一旁倒茶了。 罗刹女看了正在倒茶的小女孩一眼，想起自己的儿子，又不由悲从中来：“也不知道我的孩儿在观音大士座下过得如何……” 妲己忙安慰道：“观音大士又不会亏待他，他在那儿还能受佛祖点化，将来必成大才，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了。”
罗刹女骂道：“都怪那猢狲……” 眼见她又要开始翻旧账，妲己连忙打断：“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骂那猢狲的？”
“当然！”
罗刹女一拍桌子，把小女孩刚端上来的茶水拍得晃了一晃。
她顿了一下，随即冲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姨姨不是冲你啊，乖般般。”名叫般般的小狐狸精也就刚到妲己胸口那么高，此刻正乖巧地趴在妲己膝头，眨了眨眼睛：“姨姨，那猢狲又怎么啦？”
“那猢狲——哼！”
罗刹女又是一怒，“那猢狲竟还敢来找我！”
“哦？”
妲己诧异，“怎么回事？”
那猢狲名叫孙悟空，妲己是知道他和罗刹女的恩怨的。 罗刹女有个儿子，名唤红孩儿，以前住在家中，后来自己找了个山头搬出去，自封圣婴大王，威风得很。妲己也曾带着般般跟着罗刹女夫妻去过几回，般般回来后对红孩儿占山为王的形象念念不忘，一直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这么威风。只可惜，她天生灵胎有损，于修炼一道，委实成不了器。 听说大唐派了个和尚去西天取经，这和尚乃佛祖弟子金蝉子下凡，其肉食之可长生不老，只是一路上有三个徒弟护送，垂涎者虽多，却无人能得手。也不知道这红孩儿哪根筋搭错了，竟打起了唐僧的主意，结果最后不仅没吃上肉，反倒被那唐僧的大徒弟孙悟空设计，送到了观音菩萨座下当童子。从此母子分离，罗刹女恨透了孙悟空。 “那唐僧师徒路过火焰山，不知从哪听说的，找我要芭蕉扇可以灭火，那猢狲竟真敢觍着一张脸来找我！”
罗刹女仰头灌了一口茶，愈说愈气，“我还没和他算账，他倒好意思来找我要芭蕉扇？不是很厉害么，怎么连小小火焰山都过不去？”
“你和他打架了？”
妲己打量着她，“听闻那孙悟空身手不凡，你竟能全身而退？”
罗刹女扯了扯嘴角：“我一扇子把他扇出去了。”
妲己笑道：“这样也好。”
“但那猢狲迟早要回来，我索性便来你这儿躲躲。”
罗刹女深吸一口气，“他找不着我，自然也就没有芭蕉扇，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本事！”
“你家老牛呢？”
“出去吃酒了，没个几天回不来。而且就算他和那猢狲遇上，想来也不会告诉他我去哪儿了的——你以为老牛不想儿子？”
般般听完，问道：“姨姨是要在我们家住几天吗？”
“是呀。“罗刹女凑上来捏了捏般般的脸，“般般欢迎吗？”
般般点头：“当然欢迎！”
她长了一张极讨长辈喜欢的脸蛋，罗刹女瞧着她，又是一叹：“般般都这么大了……当初才是那么大一点的小狐狸……” 人上了年纪便喜欢追忆往事，尤其是罗刹女现在没了儿子，更喜欢对着般般叨叨叨，般般不想再听那些耳朵都听出茧来的故事，便一骨碌下了妲己的膝盖，自己跑出门玩去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副小孩心性，有时候还不如你家红孩儿。”
妲己摇摇头。
罗刹女猜她大约是因为般般天生灵胎有损的事情而难过，遂安慰道：“小孩心性也好，事事都依赖你，免得自以为是，最后徒惹事端。”妲己笑笑。 如果从般般在自己肚子里待着就开始算起，般般大约比罗刹女年纪都大；倘若从落地那一刻算起，般般现在也快六百岁了，若是正常长大，如今的人形也该是个妙龄少女，万不该是这幅比红孩儿大不了几岁的模样。 没办法，谁让般般投胎技术不好呢，摊上她这么一个娘。这么多年来，妲己遍寻天下珍宝，也没办法把女儿变得像同龄妖精那样。 两个人在屋里说话，般般却没有跑出去太远，只是一边在门口逗蚂蚱玩，一边又竖起耳朵听她们会不会背着自己讲些新东西。 果然，陈年往事没聊太久，话题便又转回到令罗刹女咬牙切齿的孙悟空身上。 “当年佛祖怎么不一直把他压在山下，还要叫他出来为祸人间！”
罗刹女恨恨道，“要不是我理智尚存，我真恨不得也去吃了那唐僧！也让那猢狲尝尝心痛的滋味！”
“唐僧肉当真有那么神奇么？”
妲己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谁知道，反正都这么传。”罗刹女说，“什么包治百病、长生不老，还能提升修为……”说到这里，她忽地顿了一下，迟疑道，“你说，你家般般若是吃了一口唐僧肉，会不会就能……”
妲己愣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听到罗刹女的话，她确实有一瞬的心动。般般的不足之症是她多年来的心病，搜罗了那么多天材地宝，也不见什么效果。若是这唐僧肉真有传说中的这般奇效…… “算了吧。”妲己扯了扯嘴角，“就算有本事偷吃到，我也怕那猢狲一棒子打上门来——谁打得过他？”
“也是。只怕有命吃，没命过。”
罗刹女嘀咕道，“不过那猢狲如今嚣张至此，还不是因为那些神仙懒得再搭理他？若是能再让二郎真君出山，与那猢狲斗斗法，稍微压压他的气焰，也是极好的。”
二郎真君。 妲己脸色淡淡：“我去瞧瞧般般在做什么，如此安静，八成有异。”
她起身往外走去，罗刹女也随即跟上。躲门口偷听的般般眼见不对，立刻在土里打了几个滚，直接滚进了草丛里。 果然，妲己一看见煤球似的般般，脸就黑了。见般般一身泥巴还要往自己身边凑，她立刻嫌弃地退后一步：“没洗干净不准回家。”
然后掉头就走。
剩下般般和罗刹女大眼瞪小眼。 看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般般，罗刹女一颗慈母之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蹲下身，笑眯眯地揉了揉般般脏兮兮的脑袋：“多可爱呀，我们般般。”“姨姨。”
般般讨好地蹭了蹭罗刹女的手心，“那孙悟空当真这么难对付吗？”
罗刹女：“……”既不想在小辈面前丢脸，又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自夸，最后只能冷哼一声，道，“有的是人能对付他。”
“谁啊？”
般般顺势追问。
“西天佛祖、太上老君……” “这些我知道！”虽然娘亲基本不会和她讲那些神仙佛祖的故事，但耐不住罗刹女和牛魔王夫妻来串门时会聊上几嘴，般般听多了，便也知道了。只是今天这个“二郎真君”倒是第一次听，他又是什么人呢？ 饶是缺心眼如般般，也能从娘亲的日常态度感觉出来，她好像并不喜欢那些神仙，所以般般也不会去自己触这个霉头。 在般般的诱导之下，罗刹女不假思索地道：“那你知道二郎真君不？五百年前，那猢狲大闹天宫之时，曾与二郎真君斗法……” 五百年前般般连人形都未修成，当然也记不住这么轰动一时的事件。要不是后来红孩儿出了事，罗刹女来找她娘亲哭诉，她说不定到现在都不知道孙悟空是谁。 “那二郎真君是不是很厉害？”
般般有些兴奋地问道。
“那是自然。”罗刹女正对孙悟空不爽，当然逮着机会就要贬低孙悟空，“你别看那猢狲现在耀武扬威的，当年可是被二郎真君追杀得抱头鼠窜……”
此话若是被孙悟空听见，恐怕早已勃然大怒，一棒子打了上来，但他现在不在，罗刹女当然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添油加醋，自由发挥，给般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二郎真君痛打落水猴”的场面，听得般般咯咯直乐。 从小和红孩儿一起长大，又和罗刹姨姨那么亲近，她当然也就不喜欢孙悟空。听到这么精彩而又波折的斗法过程，她在幸灾乐祸之余，又不免生出一丝羡慕。 ——要是我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可惜连她自己都知道，将近六百年的修炼，却连红孩儿都打不过，就她这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辈子怕是也好不了了。 “既然那二郎真君打得过孙悟空，姨姨为何不请他帮忙呢？“般般仰头问道。 罗刹女咳了一声：“我与二郎真君又无私交，如何请得动他？况且他一向不爱掺和俗事，当年要不是玉帝三催四请，他说不定都不会去找孙悟空。”“好吧。“般般扁了扁嘴，握拳，“恶人自有恶人磨，姨姨放心，那孙悟空肯定会遭报应的！“ 这话罗刹女爱听，她揉了一把般般的头，笑道：“小脏狐狸，快去洗洗澡吧，等会儿你娘不让你回家吃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