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锦帕呢,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的私人物品,却会出现在郭追住处,也是案发处?”
云儿回道:“那锦帕,是民女让城东头的一间裁缝铺,专门帮我缝制的,不止一块。但多都收在我闺房的妆盒中,我也甚少赠与他人。要,也只是赠与些熟客。所以民女其实不知,为何那锦帕会出现在郭主事家中。”
李昭道:“所以那锦帕,其实不是失窃?”
云儿又摇了摇头,柔声道:“这我便记不得了,只是听圆儿说锦帕少了一块,但也可能是她记差了,哪晓得真丢了一块。”
这跟之前的证词,可有些对不上啊? 莫非,她是发现了什么漏洞,所以又补上了么? 但是记不清还真是一个好借口,反正是什么样都合理,因为不记得了嘛。 这时吴百户似乎想说什么,林如海却伸手拦住了他,细声巧言道:“且看他再问……” 李昭瞥了薛蟠一眼,突然笑道:“云儿,你说这锦帕,你只会赠与你的那些熟客。这么说来,那薛文龙处,应该也有一块吧?”
“正是……” “薛文龙,你的锦帕可在?”
薛蟠却突然语塞,直到李昭厉声再喝问了一句,他才哆嗦着说道:“在,在……” 他似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而李昭却把他说不下去的话,继续说了出来:“你自然说不出来,也拿不出来,因为你的锦帕,便是在命案现场、郭追身边的那一块,是也不是?”
回头看了吴百户一眼,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原来如此,根子出在这里。 这就是他们会怀疑上薛蟠的关键! 但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呢? 其实这锦帕,在薛蟠的心声里,已经表明了是他主动送给郭追的。 至于原因嘛,郭追显然很喜欢云儿姑娘,以他的财力,往常哪里能够接触到这等女子。 而以他对云儿的迷恋,也知道自己往后可能很难再有所接触了,当知道这锦帕是云儿的私密物品,便有心索要。 薛蟠有求于人,当时估计郭追也挺对他胃口,就像是邢忠一般,所以当然就转赠给了他。 不过李昭已经在诱导薛蟠自己说出来了,但他硬是不说。 因为他生怕云儿知道此事,所以这时不好说出来,怕影响云儿对自己的印象。 毕竟人家女子看中你才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云儿到底送出了多少,毕竟她这锦帕有不少,但肯定每个男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才有。 寻常男人去烟花柳巷之地,多是逢场作戏,他薛蟠反倒是当真了。 也不对,他不是当真,而是占有欲作祟,非得要以为每个女子都得记着他的情分,他也就不能“辜负”了她们。 该说不说,这点上跟宝玉还真有些像,只不过似乎比宝玉又有担当一些。 但有担当也得看是在什么地方啊,这家伙,这时候居然反倒想着遮掩这种事情,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情深义重,还是蠢到没边了。 李昭看了一眼云儿,这女子看着柔柔弱弱,说话却不尽不实,到底隐瞒了什么,不得而知。 仅从这件事情来看,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欺瞒,因为这显然是薛蟠自己私下所为,她也不可能晓得。 而且读心术在她这里似乎也不起作用,似乎,是因为整日里在客人面前都要演戏的缘故,所以连自己的心事都隐藏的很好? 当然,还可以故意给她制造点恐慌,让她心里破防,到时候她兜不住,心声自然就能暴露了。 但就算真的暴露了,也只是自己能听到,想要让其他人都相信,还是得找出关键性的证据来才行。 而薛蟠对于云儿说的这些话,都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似乎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一样。 别说云儿说地应该都是实话,只是有些地方模棱两可,就算她编假话,从薛蟠的心声来看,他也明显是没有听出来的。 要不然,他怕也不会还想着维护了。 毕竟薛蟠去她那里是喝花酒的,估计大部分都是醉醺醺的状态,要不然就是沉溺享乐,就连自家的生意他也记得不清不楚的,何况是这些细节上的事情。 其实也就是这点最麻烦,要是薛蟠头脑清楚点儿,这事情反倒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而这时吴百户却站了起来,回头对林如海说道:“林大人,此案至此应已经明晰了。便是这薛文龙,与那郭追等人,起了纠葛。因觉着郭追坑了他钱财,薛蟠心生怨怼,怀恨在心,杀心自起。 “那锦帕,便能证明,薛蟠曾去私下找过郭追,二人或许有一番扭打,将锦帕遗落了下来,而后薛蟠发现锦帕不见,回头去找,郭追有心私藏,二人再次起了争执。 “薛蟠便怒而杀人,因他有帮手,郭追不是对手,便丢了性命,而薛蟠也慌张失措,便带着手下立刻逃离现场……” “林大人,不、不是如此,他、他在血口喷人!”
薛蟠越听越气,整张脸憋得通红,站起身来没走两步,却又跌坐回了凳子上,只是抬手指着吴百户,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 吴百户哪里会怕他,凌然看着他,冷笑道:“被本官说中,恼羞成怒了?”
林如海摆摆手,淡淡道:“吴百户此言,有一些道理,不过此事尚未可知事情全貌,还需查找到其他证据。李昭,你有何看法?”
“小人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这薛蟠杀了郭追还好说,那前面两位,又如何解释,莫非那和这不是一个案子?”
“这……”吴百户愣住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是上面压力太大,终于找到一个嫌疑人,还不得可劲儿往他身上找补,先确定了他是这个命案的真凶,之后再倒推回去也不迟。 但其实反过来,也可以从那两个案子,倒推过来这一个。 不过他也有话可说:“那便是……薛蟠先让人杀了那两人,然后引诱顺天府找上了那位工匠,趁机脱罪。结果不想,真相却被郭追发现。 “郭追不来报官,反倒借机想要要挟他,向他索要钱财。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于是他恶向胆边生,再次怒而杀人,还不小心将锦帕遗落了下来……” 编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儿,要不是我知道薛蟠啥样,我说不定还觉得有道理。 李昭心里暗自腹诽,心想绣衣卫这构陷看来是自有技能啊,怎么说都能圆的过来。 “你敢污蔑本大爷,本大爷打死你这个混账!”
伴着一声咆哮,这时候却见薛蟠突然叫着冲向了吴百户,也不知道他突然哪里来的力气。 这一幕突如其来,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薛蟠会突然暴起,尤其是明明刚刚还瘫坐在凳子上,看着不怎么能懂的样子。 而李昭反应过来刚想动作,犹豫了一下却又停住了。 吴百户也先是愣了一下,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冷笑一声不退反进,竟然直接欺身向前,然后直接掏出了手中的刀,口中还喊道:“保护林大人!”
看他那样子,可不是想要保护林如海,而是想要杀了薛蟠。 李昭脸色立刻微变,眼看着薛蟠傻愣愣就要这么撞到他刀口上去,他自己根本是躲闪不及的,这样下去不死也残,而且吴百户理由合理正当,作为绣衣卫更不怕受到指责。 一时间也实在分不清楚,他是故意还是惊怒之下做出的过激反应了。 但李昭肯定是不能让他得逞的,若是就让薛蟠在他和林如海面前被杀伤,两人都会有麻烦。 左右飞快扫了一眼后,看到没人注意到自己,注意力都被薛蟠吸引了过去,他突然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将手搭在腰上,在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角度使出了一阳指。 只听得“铿”一声,吴百户手中的刀应声而落,他的手也不自觉抖了一下,感觉虎口发麻,脸色一变,随后薛蟠却已经撞到了他身上来。 他哪里会什么招式,又是惊怒交加,只知道“疯狂乱爪”。 但吴百户反应也快,迅速一个后撤步躲开了薛蟠的扑击,趁着他去势已尽,收不住身体的时候,又上前去,一把便抓住了薛蟠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扭,再将他往外猛然一推。 薛蟠被他直接推倒在地上,而吴百户却不再去看他,而是看着一个方向道:“何人敢在我南镇抚司张狂?!”
那里是李昭站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对向窗口的方向。 问完这句话之后,他想也不想,就绕过了李昭,紧接着往外面“追”了出去,都顾不上林如海和薛蟠了。 而李昭此时也迅速上前去蹲到薛蟠身旁,看着他捂着肩膀满地打滚的嚎叫,虽然没流血,但显然刚刚肩膀被对方用力掰了一下,就算没有断,怕也是有创伤。 云儿姑娘和她那丫鬟早就吓得缩在了一旁,刚刚还都惊叫了一声,现在反倒又不敢叫了。 当然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外边的绣衣卫,很快顾遥等人便过来了,但他们只看到薛蟠在哀嚎,李昭蹲在一旁查看,云儿主仆则是缩在一旁角落。 唯有林如海老神在在坐着,顾遥立刻上前来拱手问道:“林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林如海摇摇头,脸色未有变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方才的凶险,只说道:“方才似有贼人侵入,吴百户已经跳窗追去了……” 顾遥脸色微变,立刻转过头派出了几个人跟上去,然后看着薛蟠那边。 此时李昭已经一个手刀将薛蟠打昏了过去,免得他再继续哀嚎下去,然后稍微检查了一下,就回头对林如海和顾遥说道:“林大人,顾总旗,此人肩膀被吴百户所废,恐怕得请跌打医生来治一治了。”
对李昭的处理,看在眼里的林如海和顾遥都没有什么奇怪,林如海点点头便缓缓站起身来道:“看来今日不宜再审下去了,顾总旗,便有劳你们继续看押人犯。 “云儿姑娘,这一趟也有劳你前来。你也受惊了,便暂且回去,若还有何事情,本官会再让人去知会一声。”
他态度温和,气质儒雅,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云儿的脸色在面纱下看不出来,但眼睑却是微微垂下去,这是害羞的表现,然后她们主仆便在其他人带领下先一步离开。 这时候那吴百户却又跑回来了,回头见几人看着自己,他先是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摇头道:“追丢了,让他跑了。”
顾遥立刻皱眉道:“我南镇抚司中,怎么会有外贼?”
吴百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道:“那便不是外贼,否则如何能够逃脱得了本官的追踪。”
“难道是其他人……” 绣衣卫内部也有竞争关系的,这案子张千户安排给他们来处理,也是信重他们。 其实吴百户气的更还是在林如海这个外人面前,自曝其短,所以回来都没去找林如海讲话。 林如海默默听着他们说话,这时才出来说道:“今日有劳几位帮忙,本官衙门里还有事情,便先告辞了。”
“林大人请慢行,恕不远送了。”
吴百户心里窝着火,也就懒得跟林如海再做些表面功夫了。 林如海也不和他计较,倒是顾遥还是将他送了出去。 而这时候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吴百户和李昭,因薛蟠也被带回典狱去了。 吴百户目光紧紧盯着李昭,突然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叫李昭?”
“属下正是李昭……” 吴百户点了点头道:“你很好,方才在我和林大人面前,却能不卑不亢……” 李昭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连忙说道:“方才一时情急,便想着在百户和林大人面前卖弄一番,哪知道弄巧成拙,反倒激起了那薛文龙的恨意,连累了百户,实在是李昭的不是……” 吴百户一怔,然后突然又笑了起来,再次说道:“你很好!”
同样的话,此时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意思。 李昭便拱手拜道:“多谢百户赞扬,属下知错便改,往后必不会再如此。”
“倒也无需改,你年岁还小,多犯些错,没人会责怪你,只要你自己晓得,你是在做什么。”
李昭连忙抬头,脸带喜色道:“多谢百户大人提携……” 吴百户哈哈笑道:“本官就喜欢这种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