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听说了没,西府的蓉大奶奶,有了身子。这前脚蓉大爷才走,后脚就……哎,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是嘛,西府那边两个爷们儿前后脚才去了,结果这边才有了后,留下了孤儿寡母。若是蓉大爷知道了此事,只怕还是能活下来的,谁曾想他去了后反倒才查出来。”
“嘿,依照我看呐,这事情必有蹊跷。哪有这么碰巧的事情?”
“你是说……” “不可说,不可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西府那些个烂事儿,这些年来早都传遍了,我出去买菜都能听到有菜贩子拿这个说事儿。听说先前西府两位老爷都去了玄真观,所以要真是在那里头有的,到底是哪一个的还不好说呢。”
“这两个老爷都没了,现在到底是谁的,还不都是蓉大奶奶一句话的事儿,就算外人晓得又怎么样?”
“说的也是,反正也逃不开他们那一脉,听说西府的老太爷也站出来给蓉奶奶撑腰了,总归都是他的孙儿。”
“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这要是个女孩儿,到时候只怕还有的闹呢。”
“呵,那些人就是在痴心妄想,敬老爷还在,怎么可能把家业传到他们手上去?”
“那不是,还有个蔷哥儿么?”
“这……” …… 在贾蓉的丧事期间,秦可卿因为忧伤过度昏倒,叫来神医李昭帮她看病,结果却测出了喜脉来。 这可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原本贾珍父子先后故去就已经让宁国府一度成为京城的流言中心,而等到秦可卿怀孕的消息再传出来,就又增添了新的谈资。 而且这流言传开来,后面以讹传讹自然就不受控制了。 人很多时候是最不惮以最恶劣的心思去揣测同类的,所以哪怕宁国府一传出来就已经确定了这遗腹子的身份,但还是免不了被人议论这孩子的来历。 只不过嘛,这议论的焦点,其实集中在是贾珍还是贾蓉留下的种上面。 尤其是宁荣二府,原本对于秦可卿和贾珍之间的传言就是有板有眼,现在又添了新料,下人间一度是见面必聊此事。 宁国府那边到底有控制,不管是现在作为秦可卿心腹的焦管事,还是管家赖二,都不许吓人议论此事,至少,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议论此事,但是在宁府之外,包括荣国府在内,就没有限制了。 而很多流言,实际上也是经过了荣国府这些下人们的加工,然后才往外传出去。 谁都避免不了八卦,在大族中伺候人的下人们听到的版本更多,想象力又比较丰富,添油加醋样样在行,最后出来的传言早就已经与真相大相径庭。 但是没办法,大家都相信自己所想,或是听到、看到的,而不会去考虑这其中有多少失真的部分。 李昭虽然现在没有在荣国府中,但作为绣衣卫,坐在南镇抚司里面,每日就能够接收到来自于各处的传言汇总,而且各种说法都齐全了,只不过具体时间那个环节的说法没法确定。 老实说,他听多了这些传言,心里也是谈不上舒服,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被这样中伤,连带着自己好像也牵扯其中,虽然那些说的人,包括自己眼前那些手下都不知道他们的讨论波及到了李昭。 但他也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不说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堵住人家的嘴,也没有办法澄清,就算可以,他又怎么决定别人相信什么。 作为经历过后世网络时代各种信息乱飞的李昭知道流言蜚语是最难禁绝也最难控制的,甚至很多时候都科普真相了也有很多人不信。 当然,与其说他们是不相信真相,倒不如说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之前很容易就被欺骗了。 李昭现在其实也没有必要去在意这个东西,在意也没用,比起这个,反倒还是注意一下流言会不会影响到当事人。 自己倒还好说,只要想一想实际上获得的好处,受点诽谤——而且还不是在自己身上,都还说得过去;但是秦可卿那里,她能受得住么? 当然,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但是秦可卿有喜这件事情一传出来,宁国府继承人的问题,似乎就不再是什么问题了。 实际上在贾敬旗帜鲜明站在秦可卿这一边开始,这事情就没有什么悬念,要再起波澜也是十个月后的事情。 所以这一晚上李昭又到了宁府秦可卿的院子里头,去好好的安抚了秦可卿一番。 不过秦可卿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到太多流言,还是想通了不在乎,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李昭见此放下心来,然后又去叫来焦大,问了一下府上别的情况,包括尤三姐的动向。 有些奇怪的是尤三姐那边并无反应,似乎没有将秦可卿的身孕与李昭联系起来。 不过这也只是焦大口中,李昭不放心还是亲自跑了一趟,但也看不出什么来,便也只能按捺住疑惑,先折返了。 而与此同时,在贾琏的院子里,同样有人心念着此事。 如今这里又多住了一位姨娘,原本就不大的院子显得挤了些,但人丁也旺了起来。 而且王熙凤看起来待新姨娘的态度虽然谈不上多友善但也足够得体,让不少熟悉她的下人都怀疑她是不是转了性。 不过这对贾琏来说当然是件好事情,他反倒是心安理得地时常陪在妾室的屋子里,而忽略了王熙凤那边。 也只有平儿知道,王熙凤表面上不露声色,暗里对此十分恼火。 而这次听说了西府的蓉奶奶有了身孕,她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名的刺激一样,突然异常狂躁起来。 白日里在外头打骂了几个犯了小错的丫鬟也就罢了,等回到院子里差点跟贾琏起了冲突。 若不是平儿拦着,她不知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激贾琏,而贾琏似乎也不敢招惹她,如果是往常或许就跑到外面去了,现在却直奔妾室屋里。 这却是让王熙凤心里更恼恨,但却也冷静下来许多。 平儿见她犹自咬牙切齿的神色,也是无法理解,“奶奶这又是何必,爷的性子,吃软不吃硬的,你就每回都要和他硬顶。以往真是他犯了错也就罢了,今日他也没招惹到奶奶头上。 “奶奶若是真羡慕媳妇蓉奶奶,那就更该和二爷重新和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方才奶奶这无名火气发的,我都为爷叫屈了,怕是又有几日他不敢过来了。”
“你既为他叫屈,那就去那蹄子屋里伺候他们去,怎么反倒在我面前碍眼了。”
“奶奶这是嫌我碍眼了,还是被我说中了?”
王熙凤哼了一声,对着铜镜将珠钗拿下来,又拿起梳子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才转头对平儿道:“你说他没错,可几曾是我想要和他闹的。连外头的蹄子都挺着肚子迎进来了,如今反倒怪我不够大气包容了?”
平儿笑道:“不是说好了,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候也是认奶奶做母亲的,也是您的孩子,这怎么跟自己孩子还置上气了?”
“别人肚子里出来,到底比不了自己肚子里的亲*******儿笑道:“若不然,奶奶去跟蓉奶奶取取经?”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然后莫名怅然道:“我原还以为我比她命还是好些,现在看来,还是得看长远些。我在这府上上有老太太、太太管着,下面又有那些管家婆子拦着。 “自己院里的位子也让人占了,现在哪里及得上她的自在。到时候孩子一出世,她就成了西府老太太,到时候我过门去拜会,还得看人家脸色呢。”
王熙凤会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毕竟她原来一直就在心里拿自己跟秦可卿比较的。 当然也不是她自己要这样比,最开始是下人们比,毕竟都是掌家媳妇,秦可卿头上既没有贾母,也没有王夫人这样地太太,有个婆婆也就是跟邢氏一般,管不到她什么地。 所以王熙凤一直觉得秦可卿的处境要比自己好多,偏偏其他人不这么看,总觉得秦可卿要比她更能干。 而且秦可卿书香世家的出身,又是自小读书,和王熙凤这种文盲相比,难文化涵养高了知道多少。 王熙凤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实在在胜过了秦可卿的时候,是在听说了秦可卿与贾珍的流言的时候,而从那开始,她内心对秦可卿多少有了些优越和鄙夷。 她琏二奶奶守身如玉,最是瞧不起那种失贞之人。 可惜后来陆续发生了很多事情,在失身于李昭之后,王熙凤的这层骄傲被撕碎,也没法再保持对秦可卿的优越感。 然后就是现在了,虽然贾蓉死了,秦可卿没了依靠,但她有了身子,这地位一下子又不一样了。 而且贾蓉死了,反倒让她的地位更隐隐的拔高了一些。 而自己这边呢? 贾琏纳了一房美妾,甚至还想要再纳一房——贾琏去宁国府跟尤二姐勾搭上的事情并不是秘密,王熙凤怎么可能没有耳闻。 就算她听不到,平儿也能知道,再来转达给她。 若不是王熙凤先前撺掇着那寡妇跟自己一起劝阻了,已经志得意满飘起来的贾琏,说不定已经去把人接回来了。 中间因为宁国府连串的丧事耽搁了一下,没想到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稍稍松一口气的王熙凤就又欢喜不起来了。 甚至心情更恶劣了,因为那俏寡妇的肚子越来越大,还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而现在看到她之后,王熙凤又会不由自主地代入到秦可卿这个一直以来心中目标的竞争对手身上,于是双倍的不快活。 平儿多多少少有些理解王熙凤的心思,虽然她不是很理解王熙凤为什么要这么想。 此时也只能劝慰道:“奶奶,你跟二爷若是能够各退一步,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地步。”
“别提他!”
王熙凤低吼了一声,心里也是暗恨不已。 有些事情,也只有错过了才知道,再要回来是何等艰难。 她现在也只能勉强撑起一点面子,要不然面子里子一起没有了,丧失了气势,她这个琏二奶奶恐怕真要被那姨娘比下去了。 平儿也明白王熙凤的心思,知道自己没法再劝,真要能够劝动,早就没事了。 而且这边劝不动,贾琏那边也差不多,别看他现在面对王熙凤还是会有些弱势,但他犟不过就干脆回避,平儿拿这对夫妻是一点办法没有,也只能在中间尽力维持了。 谁能想到明明眼看着逐渐融洽的关系,却反倒就是僵在这里,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呢。 或许需要一个契机,但谁知道那个契机什么时候来? …… 林府中,同窝在一个被窝里头的邢岫烟和林黛玉姊妹也在谈论宁国府的事情。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宁荣二府同气连枝,紫娟作为荣国府的出身,对于相关的消息也特别关注。 当然这个事情不需要特别关注也能听到不少,而林黛玉现在很喜欢从她这里听外面的消息,只不过因为跟宁国府的人没什么接触,终归是隔着一层。 只是感叹了一番秦可卿的遭遇,幸或不幸或许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然后见到邢岫烟似乎又陷入了沉思,林黛玉便笑着打趣道:“姐姐这两日走神的时候又多了,可是又在想李大哥呢?”
邢岫烟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我想他做什么……” 林黛玉一副“你看我信是不信”的表情,然后又给邢岫烟打抱不平起来:“要我说啊,他怕是在外面见多识广了,心也就野起来了。但是姐姐和他好歹是共患难过来地,他这般……我定要去找他,让他给姐姐一个交代。”
却是先前林如海并邢忠他们邀请李昭到府上来的事情被她们晓得了,自然也知晓李昭婉拒了当下迎娶邢岫烟过门的事儿。 其实林黛玉心里对李昭的决定是赞同的,要是他现在就娶走了邢岫烟,那紫鹃肯定也要跟着走了,她一下子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只不过她又不可能因为自己个人而阻拦邢岫烟的终身大事,既然李昭那边想要拖延反倒是好事,反正他也只是推迟不是不要,中间还托人过来传信给邢岫烟了呢。 要是能够等到自己出嫁的时候,跟岫烟姐姐一起出嫁就好了。 只是,自己能嫁给谁呢? 到时候过去还是没有岫烟姐姐和紫鹃,倒还不如留在府上,至少这里的人还都熟悉些,有父亲在,也不需要去看别人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