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围的人散尽,看着眼前的李秀宁,尹德妃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我不逼你,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李秀宁说道,“只要你把事情说清楚,本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饶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本宫要知道事实。”
尹德妃还在笑,脸上挂着泪珠,看起来竟然有一种凄惨的美感。 “平阳,你真的以为天下间的女人都如同你一样好命么?”
尹德妃开口说道,“有一个爱你的夫君,一个疼你的父亲,一群尊敬你的兄弟姐妹,大权在握,生来就是锦衣玉食,你可曾知道我们的苦楚么?”
“是了,在你平阳公主眼中,我尹琴瑟不过是草芥一般的东西,若不是成了圣上的宠妃,你估计连看我一眼的想法都不会有吧?”
李秀宁没有接话,她突然觉得尹德妃也有些可怜,自卑到极致的人,才会嚣张到极致。 说实话,尹德妃在这后宫虽无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实,但是只会以强权压人,譬如掌嘴用的都不是手,而是纯铜铸就的铜掌,奢华,残忍,冷酷。 不过这都不是尹德妃真正的性格,都只是表象,她和尹阿鼠嚣张跋扈不过是掩盖自己内心的自卑,无寸功而窃据高位,小人物骤然成为举世瞩目的中心,心态突然失衡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他们惧怕那些有真才实学,功勋等身的人看向他们的眼光,无论是亲切还是友好,温和还是平静,他们总是觉得这是一种鄙夷的表现,不屑一顾。 “李秀宁,你可知道你已经是这世间女子们的偶像,本宫也曾羡慕过你,像个男儿一样驰骋疆场,开府建衙,军礼下葬,死后成仙。”
“但是我们是女人啊,天生就弱了男人一头。我们也渴望权力,也渴望锦衣玉食,可是我们不能和你一样有着优秀的出身和际遇,我们想要的一切,只能靠着攀附男人获得。”
“男人掌控天下,女人掌控男人,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口号罢了。”
尹德妃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在乱世里,女人有什么?男人能去打仗,能去封侯拜相,能去建功立业,女人呢,只会成为玩物,被人送来送去。”
“命好一些的,不再颠沛流离,遇见一个好男人,从此开始相夫教子,成为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命不好的,一夜过后,就是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让野狗豺狼果腹,女人的命啊,永远都不属于自己。”
李秀宁默然,这世道,总不能高喊着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吧,喊出这个口号,被人笑还是次要的,被人口诛笔伐都不算什么,卫道士会在精神和肉体上对你进行毁灭,无一例外。 就是放在一千五百年后,思想大爆炸,女性独立兴起,女性求职者也依旧都是弱势群体。 这是女性的天然弱势,从母系氏族社会之后,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 女子从体力上就处在生产力的下游,在这种生产力极度不发达的时代,体力就是生产力唯一的衡量标准。 后世因为生产力的发展,体力在生产力的需求中下降,这才给了女性追求权利的机会,思想的解放是一部分,但是根源在于社会生产力的提升,对于生产力的提供者的体力需求不断下降。 坐在电脑前的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不男不女,这样的体力需求,强度都差不多。 但是,一些体力需求强大的岗位,还是鲜少出现女人的身影。 虽然自己也可怜这个世道女子的境遇,但是自己能改变这个世道么?毕竟这只是个副本,正如窦妈说的一样,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李秀宁啊李秀宁,你可知道你怀揣着我们多少女子的梦想。”
尹德妃说道,“你的母后估计也很羡慕你吧,那个恨不是男儿身的窦皇后,最后也成了相夫教子的贤淑贵妇。”
李秀宁眉头皱了起来,说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要知道蹀躞是怎么一回事。”
“着什么急,我既然要开口说,就一定会告诉你。”
尹德妃脸色越来越平静,“我只是感叹一下罢了。”
“我是前隋炀帝的宫妃,但是却违逆不了一个小小的晋阳宫监,裴寂当年安排你父皇留宿晋阳宫,要我和张婕妤侍寝,若不答应,我现在可能就是晋阳宫某一口水井之中的枯骨了。”
“虽说是谋逆之事,但是为了保命,我做了。之后,圣上龙兴晋阳,我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
“可我是女子啊,虽然有着晋阳首功,但是世人只记得我是靠着宠幸爬上圣上的龙床才获得荣华富贵的,周围人的目光总是异样的。”
“直到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和我一样的苦闷,他父亲的目光永远不在他的身上,即使他是嫡长子,他也为这个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啊,他有一个耀眼无比的弟弟,世人都觉得他不如他的弟弟,他不配继承这个家业。”
“你知道么,同样的评价,同样的德不配位,两个心里有事的人,总是会轻易的互相吸引。可是我不后悔啊。他给了我从来没有过的温存,我们心意相通,处境相同,我会帮他继承家业,他会帮我走上女人的巅峰。”
“可是,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弟弟发现他在我这里,他弟弟是个好青年,正直刚毅,弟弟觉得家丑不能外扬,于是就解下自己的腰带挂在我的宫门之上。”
“这腰带,可以成为他继承家业最大的武器,除掉他弟弟的武器。”
“前隋炀帝,可是在宫里调戏了宣华夫人的,这才使前隋文帝驾崩,而炀帝就是第二子,废太子勇的前车之鉴,我想他父亲不会不明白。”
李秀宁听到这里,基本上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和评书里差不多,心里暗骂,毗沙门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呸,渣男。 “我这一生,侍奉两任君王,看似风光无限,但是从来没有把握过自己的命运。”
尹德妃突然咧嘴笑了,“我已服下鹤顶红,今日我就做一回自己,生死由我,不由他人。”
李秀宁暗道要糟,却见尹德妃捂着肚子弯下腰,厉声呼道,“秦王调戏于我,留蹀躞于此,今日我尹琴瑟以死明志。”
说完委顿于地,不断呕吐,嘴角胸前一片狼藉,看起来无比狰狞,对着李秀宁笑着说道,“他的心愿我帮他完成了,我的心愿我看不见了,毗沙门,你一定要完成你的心愿啊。”
“来人,拿粪汁来。”
李秀宁沉声道,你真的以为你能一死了之?现在你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