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什么地道,这完全就是一座地下迷宫!
他们是从陈伯家粮仓下的入口进入的地道。进入的通道可对过两人,因卫靖身材比常人高些,须得微弯着腰,陈伯这样普通身高的基本可以直着行走。 地道两边的壁上隔丈许便挖一小龛,里面放置一盏油灯,陈伯走在前面,拿着火折子逐个点亮。 走了十余丈远,进到一处洞厅,洞厅有两丈见方,四周有木头做的柱子,支撑着壁顶的木板,看起来结实牢固。 卫靖扫视此处,只见洞厅四壁都各有一通道口,大小与他们走进来的基本一致,每处通道口都挂着一块小木板,上书有“某某宅”字样,显见这些通道是通往木板上标记的宅院。 洞厅角落放置两口陶缸,盖着木盖板。陶缸边还放有一块比通道口大些的木板和小堆生土。 “陶缸是装水粮的,这木板和生土阻断烟熏,这四个口是通往四户人家的通道。”陈伯也不等卫靖发问,主动地一一为他讲解。
他寻思,我等对卫小将军越是坦荡,不藏着掖着,他也就不会疑心我等了。 洞厅比通道亮出许多,仿佛有日光透下,也比通道高出些许,此处卫靖可以直起腰了,他留意到洞顶有几个小孔,还有一根拳头大小粗细的竹杆直伸向上,插进壁顶,不由问道:“此为何用?”“传声筒。”
陈伯答,摇了摇挂在边上的一个铃铛,竹竿口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报告!三号正在警戒!一切正常!”
“做得好!继续警戒!”
陈伯答,又颇为自豪地道:“我孙子,九岁了。村里的娃也没事做,太小了也不能参加护村队,平日里便使他们望风。”
这竹筒竟有如此巧思,卫靖夸赞:“甚是巧妙。”
“我看此处也更亮堂些,顶上的小孔是通到地面的吗?”
卫靖问道。
“正是,此为气孔,主要是通气用的,日头好时也能透进些光来。”陈伯继续领着大伙选了一个通道往前行,每行十余丈远便有一个方才那般的洞厅,只大小不一,大些的洞壁便有多一两个通道口。 及至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处相比起来甚为阔大的厅室,厅室除了四周竖着四根木桩顶着木板支撑,中间也竖着四根柱子,且四壁亦往里挖了稍小的小洞,有些洞中搁置着木头架子,有的小洞还装有门。 “此为周边几个村子的中心连接处。”
陈伯道,看到卫靖眼睛看向有门的小洞,忙解释:“有门的小洞是茅房。”
呃…… 卫靖哑然,竟连茅房也想到了,可见这设计地下迷宫之人思虑周全。 陈伯又领着大伙从其中一条通道往前走,走到一处稍宽的洞厅,说到:“此通道可以出去。”
他走进一条倾斜向上的通道,那通道尽头上方是一个木制的四方匣子,陈伯往上一推,一道亮光射进来,原来木头匣子是个出口,他率先爬了出去。 卫靖紧随陈伯身后,出到地面,他恍然。 难怪张大郎说可以利用地道伏击胡虏,此处正是处于胡虏南下往邺城的必经之道。 “此类出口有几个?”
卫靖问陈伯。
“这一大片每隔十余丈便有一处出口。”陈伯道,向北又走了10多丈,在一处看起来和周围并无甚不同的地上摸索片刻,掀起一块长满杂草的土块,那杂草早已枯黄,却原来是一块铺满了土的木板。 “将军可要进去看看。”
陈伯问道。
卫靖点点头,跟着陈伯从此处又进入地道,发现此入口亦与方才的小厅联通。 至此,卫靖对井庄地道情形已了然于胸,谢过陈伯后,与张晓珲一道回了邺城。 到了城门口,卫靖勒住马,等张晓珲跟上来,对他行礼道:“军情急迫,还请大郎随我一道到府衙商议抗敌之策。”非常时期,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他必须整合所有的有生力量,何况是张大郎这样既身手不凡,且又深谙练兵之道的将才。 “不敢,但凭将军吩咐。”
张晓珲忙还礼。
刘知府早已派出衙役到各处村庄通知老弱妇孺迁入永安城,男子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则需全部进入邺城协助守城。 而莘庄和井庄那些修好地道的村子,大家在衙役到之后就开始往地道搬运饮水、干粮和保暖的被褥。 张老爷子家的地道其实不像地道,叫地下室更贴切。 他家地方大,修了好几个厅室,都用木头加固,考虑到祖父祖母年纪大了,张晓珲甚至搭了床。 虽然果腹的食物也准备了干粮,之前张晓瑛就写下了西北地区人民的主食——囊的做法给张晓珲带回家,让两位婶婶照着做,但是地道里也筑了结构精良的小灶台,烟雾可以直接排出地面,因此虽然白天不能生火做饭,产生的烟会暴露藏身地,但是夜晚还是可以简单做些热食,烧些热水。 家里人之前偶尔还会喝生水,自从他们过来以后,已经教育大家尽量避免喝生水了。 地道里取水也方便,有通道直接通到自家水井,小灶台边也准备了一个陶缸装水。 吃喝解决了,拉撒也是大问题呀,毕竟不能只吃不拉。 张晓珲当年参观地道战时,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一本册子上记录的一件事——有一位战斗人员艰苦战斗了一整天,一直都没顾上吃饭,又累又饿。 等他终于有机会吃上时,手上的馒头刚咬了一口,不小心掉地上,还滚一边去了。 抗战时期物资极度缺乏,大家平时果腹的基本是地瓜、红薯、花生饼(也就是花生榨油后留下的渣饼)、窝窝头等粗粮,这馒头都是专门留给战斗人员的难得的好口粮。 地道光线不好,看不清楚,我们的战士只好双手摸索着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高兴之下咬了一大口,结果糊了一嘴屎。 这真是太可怕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妹妹身上,说不定会抑郁至死。 张晓珲震惊的同时,更加敬佩当年这些英勇奋战的前辈,正是因为他们的奋不顾身,才有了几十年后让他妹妹可以舒展天性的平静生活,结果他家还一不小心到了这里。 真是,一言难尽。 这件事情发生后,冉庄地道里也设置了厕所,每户带一个木马桶,而且还规定了尺寸,高一尺宽五到七寸,但是地道里毕竟人太多,空间狭小,还是避免不了粪味熏天。 因此张晓珲在设置厕所的时候,采取妹妹的建议,仿照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旱厕,在木马桶里面铺上一层草木灰,每次拉完再盖一层草木灰,这样可以尽最大可能避免通风条件欠佳的地道粪味熏天,滋生细菌,现在家里跟外祖父家都改了这种旱厕,如厕时清爽多了。 张晓珲家的地下室其实是各村各家的模板,大家也基本是按照他家的样子修的,无非是大小的区别。所以卫靖今天看到的不过是通道罢了,如果看到这里,他大概会更震惊。 只是这样的地道还是不能跟张晓珲去参观的地道比,那些最后完善的地道可是好几层,里面甚至有医院和兵工厂。 但是现在这样的也足够了,毕竟面对的敌人手段不一样。 而这种时候,进城也没有地方住,只能在街上临时搭建的窝棚待着,还不如地道暖和舒适,他们辛苦两个多月,不就是为了防着有这么一天么? 胡虏的大军基本都是南下劫掠一遍就跑,只要他们自己不从地道出来,那么安全就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张老爷子三个儿子都不在家,大孙子回家了一趟就又一直不见踪影,好在之前已经多次演练过紧急情况怎样应对,因此大伙倒也不慌。 只有刘桂花想着儿媳妇和孙女还在城里,很是忧心。 儿媳妇有身孕,躲进地道会很辛苦,只是听说邺城的妇孺也需转移到永安城,可见情势凶险。 她只盼着大孙子现下跟儿媳孙女在一处,大孙子是个有本事的,定能护住自个娘亲和妹子。 她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觉得兵荒马乱的,孙子只怕要去对敌,他们外祖父和舅舅又是军中大夫,打起来只怕并没有时间照看儿媳妇和孙女。 儿媳妇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这一胎,年岁又大了,儿子又不在家,可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她决定还是要去亲自看顾着才好。 跟张老爷子和卢老太讨了话,他们也都认为有必要让刘桂花去陪着那娘俩,刘老太收拾了换洗衣裳,让张晓珲堂弟张二郎套上牛车送她去了邺城。 到了医馆,刘桂花见到儿媳妇没见到孙女,李岚又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解释闺女做的事,而且李林刚刚帮闺女拿了洗漱用具送去安乐堂,说是晚上也不能回家住,刘桂花当下就急了。 “兵荒马乱的,你怎能让她一个小女娃不归家在外过夜。”刘桂花从来不敢对李岚说过重话,这话算是很重的了,她自己说完也下了一跳。
李岚却不像以往那般不耐烦,安慰她道:“姨娘,不怕的,珲哥儿陪她在一处。”“她为何要在外边住,你和珲哥儿也由着她胡闹。”
听说孙子也跟孙女一起,刘桂花心稍稍安了些。 只是在萧景烨眼里,此刻有人比张晓瑛胡闹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