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水冰凉冰凉,林云香捞出最后一件衣服,双手冻得通红,她受不了使劲搓搓,放在嘴边哈出一缕白雾。
就在这个时候,林云香面前多出一个冒着淡淡热气的搪瓷缸子。 白色手柄已经泛黄,深色杯口出现锈迹,缸身艳丽的牡丹有点脱落……林云香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因为她没用过,熟悉是因为搪瓷缸子是她结婚的时候置办的嫁妆之一,她嫂子一句“这缸子真好看。”她妈转手给她大嫂,叫她再去买俩。
林云香万分平静地回一句:“李有良也买了。”李有良是林云香前夫。两人半个月前离的。 林云香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谈离婚那天发生的所有事。 天气极好,寒冬腊月暖和的像阳春三月。林云香把被子移到阳台晾晒,接着整理衣物,干净的叠好,脏的扔洗衣机里。 这天跟往常没什么不同,林云香一边收拾一边看《新白娘子传奇》。听到“西湖美景三月天哎”,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唱“春雨如酒柳如——”,啪一声,花砖地板上多出一串珍珠手链,“烟”字再也没能哼出来。 林云香喜欢首饰,但她很少戴。她是学校食堂厨师,不是和面就是炒菜,无论手上戴什么都容易损坏。 李有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想给林云香个惊喜也不会选择手链。 林云香意识到她遇到了电视里常放的桥段。 李有良自打有了钱去哪儿都夹着黑皮包,香烟手纸打火机,恨不得所有东西都塞包里,鼓鼓囊囊像个土大款。 林云香说过他几次,李有良嫌她不懂。这两年林云香很少能在李有良兜里翻出一分钱或一张纸。 家里的钱由林云香掌管,李有良用钱就叫林云香给他拿点,林云香通常会塞他包里。如果说是李有良干的,他会把手链放包里,这样她才能很快发现。 原生家庭导致林云香认为比起男人的忠诚钱更实在。可也不能自欺欺人装不知道。 林云香忍着怒火去对门公婆家,叫公婆带孩子出去玩儿会。 或许知子莫若父,李有良父亲意识到了什么,哄孙子去街上的稻香村,理由是稻香村的冰糖葫芦好吃。他又叫老伴儿去菜市场买只鸡,难得都在家,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林云香抬脚踹上门,心头怒火伴随珍珠手串砸在李有良脸上。李有良条件反射抵挡、抬手推她,撞到门上,林云香脑袋发蒙倒在地上。 林云香睁开眼一阵恍惚,李有良焦急不安,扶着她问:“要不要去医院?”
林云香想谢谢他——不是他这一推,她非得失去理智跟李有良打起来,然后两败俱伤。
夫妻七年,李有良了解林云香,不怕苦不怕累,坚强,刀架在她脖子上眼睛不眨一下。李有良曾经不止一次跟林云香抱怨,谁谁媳妇成天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人了。 其实他不知道不是林云香不爱哭,而是没什么事值得她流泪了。林云香想哭,回忆往事,瞬间泪流满面。 李有良也不知道他怕林云香哭。从不流泪的人突然伤心欲绝,李有良一定以为天塌了。先前林云香没有想到这点,好在不晚。 林云香木愣愣地看着李有良,像是摔傻了一样,眼泪一个挨着一个划过脸颊落到李有良手上,李有良像被烫到,手抖了一下,抱起林云香下楼。 林云香抓住门框,泪眼模糊:“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哭成这样还没事?李有良不放心地问:“真没事?”
林云香“嗯”一声,扭头转向沙发。李有良轻轻地把她放到沙发上,去摸她的额头:“疼不疼?”
林云香很无语,她磕的是后脑勺。可他眼中的关心也不是假的。林云香想给彼此一个机会——除了孩子,李有良是这个世上最关心她的人。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狗改不了吃屎”,下次再想为她和孩子争取到最大利益就难了。 林云香的眼泪快要落下的时候说出“离婚吧”。 李有良惊得想吼,“你说什么!?”
看到泪痕,他把话憋回去,挤出一丝笑,轻声安抚:“说什么傻话呢?”
林云香抬起泛红的眼皮望着他,仿佛在问,你看我像昏了头了吗。 不像! 李有良自认为对林云香很好,孩子出生前他把老婆当孩子养。这是他父母原话。什么五芳斋的粽子,丰泽园的酱肘子,贵的便宜的,李家没断过。 有了孩子李有良惊觉钱不够花,不顾父母反对辞职下海,成了四九城第一批倒/爷。 去年买了车,林云香的二八大杠就闲置在家,无论刮风下雨阴天晴天都是李有良接送她。 李有良本想质问,我对你不够好吗。可能因为太好,他干的头一件对不起老婆的事却是外面有人,林云香哪受得了。没哭死过去都是她坚强。 林云香泪流不止,李有良心虚又心疼,蹲在她腿边,低头认错:“云香,我发誓——” “所以是真的?”
林云香怕她心软,打断他,看向不远处完好无损的手链,“绳子质量真好,难怪能拴住你的心。”
李有良慌忙说:“不不是,你误会了,我——那那都是逢场作戏,我没想过……”在林云香看透一切的注视下,李有良的声音越说越低,他不是没想过,而是心存侥幸,以为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的老婆不会发现。 “……没想到她这么不安分。”
李有良小声嘟囔。
林云香很是失望,都这样了还往人家身上推。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担当。 “怎么没有男人找我?”李有良脱口道:“当然是你——”说到一半不敢说下去,怕林云香对他愈发失望,“我错了,明儿,不,下午就去找她。你消消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把我怎么着都行。”
再有下次他就习惯了。说不定还会心生埋怨——上次可以原谅他,这次怎么不能原谅他。 学校男工人多,成天在男人堆里,林云香不止一次听说过类似的话。 “那先离婚。你能忍住半年不去找她,我们就复婚。”
林云香擦干眼泪去找证件。
李有良愣了愣,意识到她说什么,抓住她的手臂:“云香,别闹!”“谁跟你闹?”
林云香使劲甩开他,李有良确定她非常愤怒。李有良双手掰过她的肩,好声好气地劝:“云香,先消消气,离婚不是小事——”
林云香再次打断:“我说了,你能忍半年就复婚。还是你担心忍不了半年?”“你这是在激我吧?”
李有良问。
林云香:“我是故意激你,你敢吗?”李有良不敢说“不”,可他也不想说“敢”,“小北还在上幼儿园,这么小的孩子要知道爸妈离婚了,他得多害怕。要是叫他同学知道了,得怎么看他?”
“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过小北吗?”
李有良想的可多了,早点回家陪孩子玩,不能叫孩子妈发现他外面有人。唯独没有想过林云香会知道,还要离婚。 早知如此……李有良不死心地祈求:“非离不可?”
林云香点头。 “小北怎么办?”
李有良希望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商量商量。商量几日林云香气消了,就不会闹着要离婚了。
林云香:“小北归我。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怎么可能!”
李有良惊叫。
林云香看着地上的手链:“你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你兜里的,她虐待小北——” “我跟她没有以后!”林云香:“这事以后再说。你没空照顾小北。”
李有良脱口道:“你也没空接送他。”
“爸妈有空。这边离我学校近,离小北幼儿园也近,还是叫你爸妈接送,周末跟我去学校。”
学校给了林云香一间职工宿舍,但不能做饭,水龙头还在屋外廊檐下。李有良就问:“周末学校不做饭,儿子吃什么?”
林云香:“带他出去吃。平时周末你也没少带他出去。我不会跟老两口抢小北。他的抚养权必须给我。所有存款也归我。”
李有良下意识说:“公司的钱不行。”
“我知道你公司有多少钱?”
林云香反问。
林云香不知道,就像李有良不清楚家里有多少钱。哪怕是一笔巨款,李有良也不心疼,他的公司能赚钱,他才三十岁,给林云香的那些钱要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 林云香去卫生间洗把脸,李有良忍不住跟上。见她换下大棉裤,换上秋裤大衣,找出存折和各种证件,李有良拉住她的胳膊。 林云香没离过婚,不知道需要什么,甩开他翻出儿子出生证明。 李有良看着她绷着脸,一副不离婚不回头的样子,顿时弄死那个女人的心都有了。 “云香,快中午了。”林云香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你开车,午饭前能回来。省得你觉着我外面有人,趁机骗你的钱,先去一趟公证处。”
“我没有!”
李有良举手,“我发誓——”
林云香抬手把之前装着珍珠手链的大衣扔给他:“穿上!”“云香,我们——”林云香拿钥匙换鞋,李有良跟过去,穿上皮棉鞋追出去,“是不是等爸妈回来商量商量?”
林云香:“你爸妈你了解,叫他们知道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指不定还会把我爹妈找来。他们什么德行还用我说?钱房子小北归我,还得闹得你公司办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