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一水的小叶紫檀雕花兽纹官帽椅摆开,端坐右位的王氏端庄含笑,不时窥看身披珍珠莲花云肩的婆婆,见她精烁眼风不时扫来,不由脊背绷紧。
“娘啊~容儿细禀!”面白微胖的姜家大爷勉强混个从七品行人司官职,如今不去值房应差反倒来管二房琐事,可见素日里活计清闲。 林老夫人不言苟笑,对着大儿子也颇为冷淡,抬眼哼声算是应了。 姜家大爷冷笑连连:“娘,儿都一一查问了,这些院里贱婢先说不知情,待儿让人几棍下去,嘿嘿,可不全都招了!”
“蜜儿那丫头说:‘是五娘指使她买的相思子,掺煮在灵沙臛里。’非是有旁人下毒害她!门房小厮和后厨都能作证。说来说去,都是那齐三郎风评不佳,才令五娘一时冲动要死要活!”
姜家大爷头摇骰子,撇嘴长叹:“男人逛逛风月场所本就是风流韵事,五娘怎就凭大的气性。”
“没查到幕后主使?再打!”
林老夫人厉声打断,唇颊沟壑越发明显。
姜谨一脸莫名,娘没听清楚?不都是五娘指使的?“娘,都说了是五娘指使,她一家生子,还能违抗主子不成?”左侧位大房徐氏闻言唇眼紧纠,埋头更深。 ……林老夫人喉中一哽,眼珠剜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几乎窒息劝诫自己:罢罢罢!亲生的。 “言之大谬!咳咳......” 姜谨皱眉瞪去,哪房丫头随意插话,“谁在这胡言……哎呦,是侄女,这怎么还让人背来,成何体统!”
红苕感激的看向姜家大爷,这一路背来,她可是受了老大的罪,姜五娘竟是一点体面都不给她,她好歹是老夫人身前的管事姑姑! “背着我给祖母请安。”
姜五勒了勒红苕脖子,示意她不要停。一双杏眸瞳仁乌黑沉冷,郁郁寡欢看向姜谨。“大伯不信血肉至亲,竟轻信一低贱婢子,这是何道理?”
王氏抿了抿唇,打量继女清冷薄凉的模样,倒没急着帮衬。 老夫人目光挑剔,重重咳了一声:“国公府与姜府是御赐的婚事,女儿家应谨言慎行,贤良淑德,不该听风是雨,做那妒妇之举,辱没门庭。”
姜五垂眸听训,她指使婢女买的相思子根本就不致命,怎么会浅尝几口就一命呜呼! “孙女非是傻子,那女子轻贱,不过一庶子尔,血脉存疑,又岂能威胁正房地位?若这样孙女便自轻去寻了短见,岂不辜负祖母多年谆谆教诲?”
姜五凉凉又道:“何况孩子未过满月,能否成人,也未可知......” “齐国公府世代公卿富贵门庭,惹多少勋贵清流眼红,孙女即将及笄,不知成了多少人眼中钉,肉中刺。”
一番话暗藏珠玑,听得老夫人暗自点头,且看她膝下只有两房嫡子风光,用的手段也不比别人少。 何况圣人指婚……姜府嫡女教养怎能出了差错! 几息思量,老夫人拿定主意,目露狠色。“姑娘家岂会扯谎,既非是自绝,又未寻到遗书,定是贱婢攀诬毒害主子,再打十板子,问出幕后指使!”
主家令落,院中板肉相击声起,婢女们痛哭求饶,唯有蜜儿尖声喊着冤枉。 姜谨眉头紧皱:“将蜜儿拖进来审问,重刑之下还构陷主子,定有不轨!”
十大板子下去,蜜儿臀部衣裙血红,被仆役嫌弃的拖进厅内。她忍痛抽气蹒跚向五娘爬去,含泪希翼望着她:“五娘,您说实话呀,真的不是奴婢害您!奴婢一直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您知道的啊!五娘,救救奴婢吧!”
“五娘,这婢女,可口口声声说是你指使的?若真有人下毒,定要问出幕后主使,我姜家可不是好欺的!”
姜谨眯眼,闪过一丝凶光。
红苕忍着脚腕抓疼,直想把背后之人扔下去。借着抖脚想跌倒,却头皮巨疼,倒抽一口凉气。 姜五扯着红苕的头发稳住自己,摇头轻叹看向大伯,杏眸满含包容:“咳...大伯忧庙堂之远,自是难辨忠奸,不知下等人胡搅蛮缠,谎话连篇,惯扮可怜之像。非是大伯太无能,只怪贱婢狡猾!罢罢罢,大伯既是为我出头,我也不好多做苛责。”徐氏不由自主扯了扯唇角,原来行人司跑腿传信也是家国大事,宠妾灭妻的笑话连一稚女都知。 “祖母,鸾奴身为受害之人,精力不继,本不该为这等卑贱之人耗费心力。然后大伯一片‘好心’让孙女力证清白,孙女也只好勉力而为了。”
“你...我...哎!”
姜五一副受累样气的姜谨吹胡子瞪眼,这嘴跟刀子开光似的,戳的人心肺痛啊!
林老夫人看着大儿,并不是很想说话。当然瞥着红苕龇牙咧嘴的表情又有点心疼,可孙女一脸青白,虚虚喘气的样子也让人害怕下一秒断气。 姜五扯着红苕头发让她转身,红苕木着一张脸,认命转身。 “别哭了,真是丑死了。”姜五漠然呵斥,然后道:“蜜儿,你背主另投,下药毒害于我。可惜你们棋差一着,我既还活着,反正你是活不成了!你若没有下毒,真想自证清白,何不以死为证?!”
五娘? 蜜儿瞳孔瞪大,惊疑不定。 王氏面露不忍,施压逼问:“贱婢,还不速速坦白,莫要害了一家人性命!你爹娘生你一场,难道还要因你误了性命?”
“奴婢……奴婢没有。”
蜜儿目光呆滞,一颗心忽上忽下。她白唇嗫嘘,“奴婢没有投毒,没有...是...是六......” 徐氏耳尖微动,眼皮急跳。忽然手中茶盏一滑,碎响惊得堂中气氛一滞。见众人望来,忙嗫嘘向林氏请罪。 姜五望着疲态清癯的徐氏,眼眸沉暗:“瑛兰,我记得前些日妆匣里丢了一条六福玉宝金丝编花手串,还有一根东陵紫玉缠花簪?”
瑛兰:“确实,因这两件饰物贵重,奴婢还去请夫人做主整顿后院,不过因夫人事忙,未得召见。”
蜜儿眼珠干涩转动,张口的唇又慢慢合上。若是......若是冠以偷盗之名,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老夫人眉梢一挑,抬颚示意。“快去翻这贱婢的床铺,看看究竟有何腌臜!”
徐氏蹑手起身,示意自己刚才污了地衣裙,满脸羞愧退下更衣。 仆妇领命而去,一刻钟后捧着物件回来,小小的木匣里不只有流光溢彩的珠宝手串,熠熠生辉的紫玉簪,还有百十两的银锭,好大一笔富财。 没人在意,徐氏也换了一条绿裙入内,素衣简发,面上显出几分疲敝。 林老夫人怒道:“原来是监守自盗,见财起意!来人,还不快把贱婢嘴掩住,拖出去打死!其他人休得再议论此事,若有违逆,乱棍打死。”
姜谨见母亲面色发厉,不敢纠缠,拂袖而去。 待室内恢复安静,林老夫人敲打姜五:“财不露富,连个婢女都约束不了。惹出了这般祸端,还不去祠堂跪着!”
又看向王氏,亦有愠怒。“你身为二房主母,可不能只关心自己亲生女儿,鸾奴、月婢并无亲疏之别。”
锅从天降,王氏红了眼眶,忙柔声告罪。“是儿媳的错,原想着五娘大了,应让她自己调教管事,没想竟出了这般纰漏。日后儿媳日后定当时时教诲,细心照料。”
老夫人嗯了声,怒色稍减。又冷眼向徐氏,见她素衣简发如同村妇,一把年纪还能摔茶跌盏,又指责鼻子斥责几句,直把人说的满脸羞愧才起身离去。 一个个,都没个规矩! 老夫人,您忘了奴婢啊。 红苕头皮发疼,想哭又不敢哭。姜五扯她看向王氏:“儿余毒未清,这几日怕是跪不得祠堂,儿亦知母亲素来恩慈,定不忍苛责,日后再向母亲告罪。”
若真拼着这半幅身骨去跪祠堂,明日就能起灵幡了。 “五娘子受累了......”王氏笑意迟疑,还没待思定,红苕竟自顾扯着腿走了,一番嘱托噎在喉咙里,抚住腹部,按压胃中抽疼。 “夫人,那贱婢撑不住杖刑死了,该如何处理?”
有仆役禀报。
王氏厌弃鼻尖腥气,让她本就不舒服的胃部作呕:“让她父母来院中收尸,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说着她眼珠一转,看向徐氏,似笑非笑道:“既然是大伯查出的‘真凶’,就劳烦大嫂收尾妥当,可莫露了什么口风。”徐氏心肝微颤,顺从点头:“弟妹管家素来严顺,定不会有婆子多嘴多舌。”
若是传出什么风声,定是王氏故意疏漏。此中意思令王氏面色一沉,冷嗤一声,拂袖离去。现在该紧张的,可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