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绣阁风歇雨,粉面匀妆度春光。
婢女入帘,听雨乖巧,听风伶俐,传口信:“五娘子,夫人已经过了二门。”姜五娘指尖虚点竹篾,垂耳粉蝉珍珠流苏颤微。“新蒸的玉尖面,馅满皮薄,分下去尝尝。”
白胖的面皮开出菊花褶皱,咬开后是鲜香微辣的羊肉猪肉团碎,再噙一口浓郁微烫的汤汁,胃里熨帖极了,众婢无不感恩。 听风得了赏,见五娘子身影渐远,嘻嘻笑道:“真羡慕甄宝姐姐,可以跟五娘子出门,可威风了。”
说完,还用眼珠看向初乐。
初乐端着一汪铜盆,怒瞪回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舌头不要剪下来。”“你惹她作甚。”
听雨捧着微热的玉尖面,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略略略,我乐意,就是不惯她那副清高样。拨算筹的就高人一等了?”至外院,王氏同姜珍已入马车。她也不再耽搁,隔帘问安走向后置的青帘马车。 见少女错身而过,蒋妈妈眉梢一吊,面露三分笑:“叫五娘子知,今儿可不凑巧,院里有匹马养坏了肚子,牲畜不够,要难为五娘子同四娘六娘挤一挤。呵呵......五娘子不会嫌弃两位女郎吧?!”
蒋妈妈是王氏的奶麽,在王氏面前最是得脸。说话声量自然不小,车内四娘六娘听得分明,脸色骤恼,这蒋妈妈还精通阴阳学。 姜五瞧着蒋妈妈老脸,道道细纹写满了刁难。 她与七娘贵为嫡出,大房四娘姜碧二房六娘姜言为庶出。嫡女衣食住行本就高庶女一等,这番话,便折辱她屈尊。 “我还不至于跟牲畜计较。”
少女唇角似笑非笑。“蒋妈妈心疼四娘六娘,也多多心疼我些。我这身子骨还未好,走几步露都气喘,妈妈搭我上车吧。”
“这...这怎么行......”蒋妈妈面红耳赤,她可是有头有脸的妈妈,怎么能做车蹲。 姜五转着腕间烟青玉镯,笑问:“怎么,还要夫人过来请你。”
蒋妈妈瞬间噤声,想起一件往事。 姜二爷寻了几块美玉做镯,按理该是姜五先挑,但其中一件春带彩玉镯尤为亮眼,王氏便明里暗里示意姜五谦让。 姜五不吵不闹,只将玉镯往姜七小胳膊上带,捏着胳膊往桌案上拍,登时上好玉镯就碎了,把姜七吓得哇哇大叫。 ‘好叫夫人知晓,我这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请您多担待。’ 被那黑白分明的杏眸盯着,蒋妈妈整个人浑身紧绷,莫名就佝下了腰身。脊骨一沉,背上姜五并不重,她却觉得整个人似池塘里的烂泥,恍恍惚惚。 马车前行,姜碧噗嗤一笑:“五娘,刚那老妇脸都被踩烂了,叫她作怪。”
“你说的话,马夫能听见,不怕二夫人?”
少女拿出匣中,挑拣果脯。
“嘶.....”姜碧娇嗔瞪她:“一句话而已,二夫人怎就管到大房去。”姜五将果脯分给二人,多吃梅子少说话。 姜碧:“五公主的赏花宴自来一帖难求,今日我们姐妹一起出席,可谓一荣俱荣。五娘你可要多提点我。”
姜言被果脯酸倒了牙:“五娘也不曾出门宴客,如何知晓规矩。四娘若是怕出丑,不如对外称祈福修闭口禅,落个娴静夸赞。”
姜碧气结,“六娘既懂佛理,可知口业拔舌地狱。”
“那我修闭口禅,四娘不要再多舌了。”
姜言柔弱笑了笑,显得极为大度不争不抢。
车里一个修闭口禅,一个说话总被堵,姜五落了耳根清净。 车轮碾过大道,至京郊云台别院方停。 红墙花木处宾客云集,仆役成列。穿云屏,见九曲回廊,葳蕤花木,晏京最热闹的春风,都为此处停留。 王氏熟稔地穿梭在各阶命妇中。“见了昭王妃,都规矩着,别在宴会拧了性子,传出去丢了姜家的名声。”昭王妃问:“哪位是府上姜五娘?”
“臣女姜甜,王妃娘娘尊安。”
姜五见礼。
“果真是倾城颜色,似当年旧人。”昭王妃拉着姜五的腬胰,细细打量,眉目亲和。
薄阳下,无数人羡嫉的眼中,姜清甜杏腮微红。“臣女蒲柳之姿,当不得王妃谬赞。得见王妃真容,方知有神仙中人。”此言并不虚伪,昭王妃肩坠福蝶珍珠云帔,着鸭黄缂丝牡丹长裳,点缀红簪宝流光溢彩,煌煌明明,光彩照人。 昭王妃笑意愈深,解下腰间的葡萄花鸟缠枝香球赐予,众人不由露出羡慕之色。 姜清甜谢了赏,落落大方。 入席间回首,还能见昭王妃接见下一位官宦夫人。 姜碧勾着香球不放:“五娘,王妃竟送你见面礼,你可真有福气。还提什么旧人,是谁呀?”
姜五认真说:“若你喜欢这福气,便送你。”
“这般贵重,我可不敢收。“姜壁撅着红唇,伸手勾她裙带:”这园子人来人往可别弄丢了,我帮你系上。”
姜言旁观两人亲昵,五娘今日倒是客气,没把四娘撵走,也没骂她。 随着丝竹悠扬响起,宴会正式开始,踩着鼓点,一道窈窕身影如轻灵飞鸟跃上高台翩然入场。 那舞者煞是妩媚,胭脂抹胸珍珠扣,金纱银绸半臂透。 她赤脚带金铃,足弓舞步刚柔并济,面纱随着舞姿纷飞引人窥探。 姜五投以欣赏的目光,手中银箸略动,席前的餐点道道精致,尤其是那道白玉豆腐,滑嫩可口,香甜喜人,配着云韶公主柔媚多情的胡璇舞自然很是恰饭。 而席间世家夫人却不如她豁达,见肩颈露出不少的白嫩肌肤,不少人面露难色,交杯结耳。 说是赏花宴实为云韶公主的相亲宴,此时跳出轻浮异族之舞,自然令重规矩的贵妇们所不喜。然又谁知,究竟是云韶公主率性而为,还是故意为之。 不过,那群走马观花的少年郎倒是很喜欢呀! 姜五目力极好,看见二十几步外的墙头人影耸动,不知趴着多少五陵少年郎痴痴凝望。 而不远处凉亭上有位紫衣郎更是过分,大刺刺的斜躺檐上,占据极高的地理优势观赏。 可能是姜五打量时常过久,少年不经意投来的凛冽凤眸,令人心惊。 姜五握着茶盏一颤,水痕泼在案角。 姜碧得了新奇,贪食几杯,两腮浮起红晕,音量放肆几分:“五娘,你快尝尝这西域葡萄酒,酸酸甜甜,怪不得云韶公主喜欢。”
她音量尖细,引来两侧桌案投来好奇轻视的目光。姜五蹙眉,酒杯已递到唇边倾斜,她只能顺势抿唇。 “还剩好多!“姜碧低头一看,不免抱怨:”五娘也太过无趣,只是一杯酒,云韶公主都饮得,你难道饮不得?!”
正巧,场内乐曲一寂,姜碧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云韶公主不满的目光肆意扫来,最后停在少女清丽韵秀的容颜上,心生厌嫉。 她随手撩开面纱,眉梢挑起,居高临下挑衅:“嫂嫂,本宫独舞专美,不如就请这位女郎上来,鼓瑟嘉宾。”
一根鸾凤金钗隔空射来,“刺咚”声后砸在姜五的案头,引出阵阵抽气声。 满庭皆寂,唯有昭王妃笑靥如旧,包容宠溺。“今日盛会,莫要拘束。”
言词颇有鼓励之意。
王氏领会,接下王妃“好意”。 “公主诚邀,五娘莫要推拒。”“是啊,是啊。”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姜清甜拾起鸾凤金钗斜插在发间,未赏其美,先尝其重,坠着脖子酸疼。 五公主封号云韶,乃昭王一母同胞之妹。 年方二九,仍客居宫中,听闻圣人特许,公主可亲选驸马,极具殊荣。 其母不过一介铁匠之女,以倾城绝色惑人,如今已位尊贵妃,经年盛宠不断。 只可惜! 云韶公主姿色平平,窄额方脸,细眼柔媚,之前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惊艳,此时得见真容,只觉味同嚼蜡,忘了之前的欣赏与悸动。 姜五步入场中,窥见云韶公主眼中嫉恨,不由喉咙微哽,微微垂目。 以云韶公主的嚣张跋扈的名声,她生怕公主一个健步上来,大手一抡就是一巴掌! 只因不久后,京中有位女郎写了封情书给状元郎,倾述爱慕,这位就直接命人趁姑娘出街时将人手指打断,血肉模糊。 幸好,众目睽睽! 而且,她家世不俗! “哼,本公主的赏赐,可不是好接的。”
云韶狠狠剜了她一眼,摔袖入座,琳珰玉珏声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