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富你给我下来!”
“我不下!”
“你下不下来?”
“我就不!”
“不听话是吧?好!你给我等着!”
说罢,章启慧把鸡毛掸子一扔,左右看看,冒着火气的双眼,盯住了一个正在拿竹叉子叉稻草喂牛的村民。 村民瑟瑟发抖。 到底扛不住九姑婆的死亡凝视,双手献上了竹叉子。 “完了!”
趴在树上的章德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绝望。
章启慧也不想刚回村就打鸡骂狗的,但这章德富实在是太嚣张了,当着全村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宣扬他女婿违法乱纪、知法犯法的行为,简直是又坏又蠢,不打不行! 不过,打之前,该做的思想教育,还是得先做一下。 章启慧站在老杏树底下,拎着竹叉,把趴在树上瑟瑟发抖的章德富,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骂完又趁机教训其他人—— “一个个的,看热闹看得挺开心呀?是不是还巴望着德富他女婿被抓进去吃牢饭?”“呸!咱们老章家,祖孙四代人,就没一个犯了法被抓进去的,咱家女婿进去吃牢饭,你们一个个的,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吗?”
趴在树上的章德富连连点头。 就是这个道理啊!九姑婆虽然一见面就赏了他一顿鸡毛掸子,但心里还是为他们这些晚辈好的。 章德富现在也有些后悔了,乡下老头眼皮子浅,只看到了女婿当官给全家人带来的好处,压根没想到,他们占了便宜,就意味着有人吃了亏。 能量守恒定律,哪怕在一个小小的菜市场,也照样是存在的。 一想到自己这张大嘴巴,差点给女婿惹来弥天大祸,章德富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讲真,要不是惧怕九姑婆手里的叉子,他现在已经麻溜的从树上爬下去,抱着九姑婆的大腿痛哭流涕地认错了。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那是他亲闺女,亲女婿啊,他章德富就是再蠢,怎么可能想害自己的女婿呢? 九姑婆说得对,要不是他好面子,喜欢占便宜,女婿也不会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一次次的违反单位规定。 一想到自己为了面子,差点害了女儿女婿,章德富这下不光是额头冒汗,他浑身都开始冒冷汗了。 正想溜下去认错,就看到九姑婆拎着叉子,板着脸走了过来。 看着锋利的竹叉,章德富头皮发麻,忍不住又往树上蹿了蹿。 就在此时,章家兴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一边跑一边喊:“使不得!九姑婆,叉下留人呐~” 他爹这岁数,可禁不住九姑婆这一叉子啊! 再说了,真要在身上叉了一叉子倒还好,皮肉伤而已,养养就好了,要是把他爹给吓得从树上掉下来,这河水可不浅。 看到章德富这小老头居然还敢往上爬,章启慧眉头狂跳,抬头又问了一句:“章德富你知道错了吗?知道就麻溜的给我滚下来!”
章家兴哪知道他爹犯了什么错呀,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跟九姑婆拌嘴的时候,赶紧冲到树下,把他爹从树上摘了下来。 被儿子看到自己社死的一幕,章德富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讪讪地颠儿到九姑婆面前,诚心诚意地赔了不是,又赌咒发誓,说自己明天就去镇上跟女婿说清楚,以后全家人都要遵纪守法,绝对不能再做违反规定的事情了。 章启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去问章家兴:“你姐夫仗着自己手里的权利,给家里帮忙卖农产品的事情,你知道吗?”
章家兴一脸懵逼:“我不知道啊,没有的事吧?”
章德富小声在旁边嘀咕:就帮过几回,那啥,家兴平时工作忙,家里的事情,我都没跟他说。 章家兴顿时如遭雷劈:“爹!你真让姐夫违规给你办事啦?你收别人钱了?”
一听到“收钱”两个字,周围的吃瓜村民们,立刻竖起了耳朵。 章启慧恨不得给这棒槌一叉子。 “你在这儿瞎嚷嚷啥呢?有事回去说!”
别呀~回去说,咱就听不到了噻~ 吃瓜村民们迟迟不肯散去。 九姑婆冷笑一声:“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干?”
“我看咱村这石桥上头的木莲藤,都快把桥给压塌了,没事?你们不会把这桥上的木莲藤给铲一铲?”
“还有后山那一圈地,听说山上的毛竹根长下来,把地都荒了。家兴,明儿个你就叫他们每家出一个人,沿着山边上挖一道沟出来,这样,山上的竹根伸不下来,山下的地不就能种了?”
笑死!在农村,只有眼里没活儿的,就没有找不到活儿干的好吗? 也就是她章启慧没当村长,她要是村长,高低得给全村的村民,都给安排上每个月的KPI。 再看看他们章家村,刚回来那会儿,章启慧还觉得家乡一点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现在再一看,顿时糟心起来。 章启慧毕业后进的大厂,最辉煌的时候,连各地政府都要排着队跟他们谈合作。她也跟项目负责人去过国内很多乡镇参观考察。 尤其是一些南方城市的乡村,精致漂亮的简直不像是农村。 白墙黛瓦的独栋别墅,房前屋后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就连每家每户门前的垃圾桶,都是可以分类投放的。 有些农村的公共厕所,还有专门的母婴和残障人士专用卫生间,还配备了手机充电线,防止游客蹲坑的时候,手机突然没电了…… 再看看他们章家村! 公共厕所还是“手动冲水”的蹲坑,每次上完厕所,要从旁边的水龙头接水冲便池。 村民们住的房子,也是参差不齐。 风景倒是挺好的,绝对纯天然——村口小河边的一棵老槐树倒了,躺在河中央,也没人去捞出来,这老槐树也是命硬,这样都没死,还从断掉的地方,长出了新枝。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公司的文案,肯定要违心地夸一句“无为而治、质朴自然”,章启慧只想冷笑:还不就是懒? 赶走了吃瓜村民,章启慧板着脸,跟在章家兴父子俩身后,先回了小卖部。 章德富胆战心惊,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生怕九姑婆一生气,又抄起别的什么撵着他揍,好歹也是六十岁的老人家了,怪难为情的。 没想到章启慧这次却没有揍他,而是指着货架,一口气要了好几样东西。 两瓶酒,两条烟,两箱子儿童牛奶,还有一箱苹果一箱橙子,九姑婆这是要去谁家做客吗? 章家兴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默默在心里想,肯定是去二毛家。 别看二毛是个傻子,九姑婆一家,对二毛和族里其他人的态度,就是不一样,刚回村就去二毛家吃饭什么的,一看就是把二毛当自家人呢。 他也是章家人啊,九姑婆怎么就…… 搬完东西,章启慧也没跟章二毛客气,让他借了村长家的三轮车,先把东西搬回家去。 这要换成一般人,不得先客气两句,推辞一下吗? 可章二毛不是一般人啊,九姑婆给他,他就要,特别实诚地把东西全搬到三轮车上去了。 看他骑着三轮车走远了,章启慧才拿出手机,问章德富那些东西多少钱。 章德富哪敢赚她老人家的钱?战战兢兢地报了一个成本价。 章启慧以前在公司做项目,也要了解一些活动报价的,一听这价格就知道,章德富这老小子不敢赚她的钱,不过,揍归揍,她一个长辈,怎么好意思占晚辈的便宜? 大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章启慧把章德富给她报的价格,又加了两百块钱进去。 “九姑婆,这……”章德富满脸羞愧。 他确实喜欢占小便宜,但同时也是一个好父亲,章启慧刚才那番话,可以说是救了他的女儿女婿,九姑婆对他们家,有这么大的恩情,他怎么能赚她老人家的钱呢? 章启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给你你就收着,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哎!九姑婆您说,我听着。”
章德富这下是真的心悦诚服了。
章启慧皱着眉头,把事情的严重性先跟这小老头解释了一下。 “职务腐败”这四个字,甭管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都是很要命的事情,别说体制内了,就是她以前工作的大厂,因为牵扯到的利益实在太诱人,几乎每年都有一个或者一窝涉嫌职务腐败的同事,被请去喝茶。 喝完茶,紧接着就是开除、判刑、入狱“三件套”。 一番话,把爱慕虚荣的章德富吓得面如土色。 就连旁边的章家兴,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华夏的职务腐败,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要么单位里扯出来一个贪腐窝点,要么就是家族式贪腐,一旦落马,大半个家族的人都得跟着进去吃牢饭。 他现在一方面庆幸这件事情他爹没有跟他说过,另一方面也在焦虑,怕万一姐夫被查了,他爹也要跟着被请进去喝茶…… 好在章德富就是个有点虚荣心、喜欢占小便宜的农村小老头,而且女婿也没有他吹嘘的那么厉害,官儿不算大,就是他们红星乡的食品安全办公室主任。 就算是想贪腐,也贪不了多少钱。 “九姑婆,明杰他真的没有贪污腐败啊,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编出来吹牛的!”章德富忍着羞耻,终于说出了实话。
“咱家每年卖菜,都是和乡里其他菜农一样,先让菜贩子到地里看蔬菜等级,评定等级之后,我们把菜摘下来,打包好,他们再给我算钱。”“也就是看在明杰的面子上,咱家能插个队,蔬菜评等级的时候,菜贩子们也会松松手,给的批发价比别人家高一点,其他的事情真没有,我敢对天发誓!”
关系到女婿的前途和女儿的幸福,章德富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天天胡吹,这下吹出大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