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导,我如果去了,住哪儿?”
他这问句,语气听起来全然不像作假,狄玥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梁桉一落脚的住处。 且脑海里转来转去,都是她那间出租房。 到底是为了房租便宜,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卧室只有一间,沙发很小很小,蜷睡一只猫咪大概可行,人肯定是睡不下的。 床嘛,倒是双人的...... 公交车到站,身边几名乘客拿了随身物品起身,广播播报到站信息—— 狄玥思路受扰,停摆一瞬,突然羞赧地埋怨起自己,干什么把人往家里带? “可你又不会真的来。”
“谁说我不会?”
“你......梁桉一你真的要来吗?”
他说是啊,不是你讲了半天凉城特色,勾我过去?怎么了,说完就反悔了? 这事儿没定准,可是狄玥心跳好快。 之前因搬家风波,她住过几天酒店,觉得那家还不错。酒店窗口能看见江景,入夜时分,江边灯火星星点点亮起,映在水面,随水流悠悠荡荡...... “很美的。”
狄玥在电话里这样和梁桉一说,“你真来的话,可以住那里,我请你。”
梁桉一听她认认真真介绍完,似乎并没多大兴趣,只说两个字:“不住。”
也是,他自己家窗口的景色,已经美过星级酒店了。 转念想想,他工作上的身份是“L”,那在国外发展过几年的人,什么没见过?又和知名女歌手合作,出门住得总不会差。 可是,那怎么办呢? 凉城又不是多大的城市,最好的酒店,也就是那家了吧? 那天细雨霏霏,狄玥戴着耳机,通话时,不忘搜索凉城各大酒店,边搜索边汇报,梁桉一统统不喜欢。 以前没觉得他是这样挑剔的人,怎么突然较真起来? 最后狄玥到站,外面下着雨,不方便再通话,于是她和梁桉一说,等他真的要来时再商量,她要下公交了。 她都没留意到,自己话里行间总在强调“真的”,生怕他说话不算数,是玩笑着诓人的。 这边狄玥刚准备挂断,他忽然叫她:“狄玥。”
狄玥把公交卡放回口袋,撑开雨伞,问:“什么?”
冬雨瑟瑟,丝丝缕缕。 携日沉,落木樨。 连风雨里,都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 梁桉一在电话里说:“我住你那儿。”
也......是...... 7月份她从狄家搬出来时,人家梁桉一也是二话没说,把她接回家里住了好几天,他要是真的来了凉城,送到酒店去,确实是有些过于见外了。 一路魂不守舍,到家门口钥匙戳了好几次,才怼进锁孔。 狄玥站在进门处,环视自己家,实在有些登不得台面。 早知道梁桉一会来,她就不会租这么狭窄的房子了,租房信息上写了30平米,除去公摊面积,可能和梁桉一家的厨房差不多大小。 他会不会嫌弃啊? 整个12月中下旬,狄玥时常惦念起这件事。 十几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12月31日那天。 那天果然如朱笛预测的那般,并没有晴朗的好天气。 早晨6点钟,狄玥起床时,外面已经是乌云密布。到她出门,阑风伏雨,又是阴雨连绵天。 下午狄玥只有一节课,小孩子们排队走在她身后,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狄老师”“狄老师”地叫个不停。 上周活动课,狄玥拿了一大盒润湿过的棉签,带着孩子们到处“捕捉”细菌。 她同孩子们一起,用“捕捉”过细菌的棉签,去摩擦提前准备好的琼脂培养皿,给细菌们找了个属于它们自己的酒店,让它们在其中肆意繁殖。 培养皿由狄玥保存,等待一周,孩子们终于能够看到结果,早已经翘首期盼。 窗外雨声阵阵,教室被灯光笼盖。 狄玥和孩子们围坐一圈,带头举起手,像进行什么古老的神秘仪式般,带领孩子们发誓:“我们绝不打开袋子!我们绝不触碰细菌!”
都发过誓,孩子们才拿到自封袋封好的琼脂培养皿。 一周时间,培养皿早已经不再是干净的样子,里面滋生出各色的菌,孩子们发出声声惊呼,“天呐这太恶心了”“我课桌上居然这么多细菌”“哈哈哈我擦的是你的鞋子”“我只是擦了保温杯啊”...... 欢声笑语,直到下课。 狄玥是很受欢迎的课外活动老师,孩子们喜欢她。 下课时她挥挥手,和那群眷恋不舍的小可爱们告别:“那我们,下周见哦。”
一转头,在走廊里遇见办公室的前辈教师。 老前辈笑着:“我在隔壁都听见这帮孩子宣誓了,喊得那么积极,他们真是喜欢狄老师的课呢。”
狄玥嘿嘿一笑,心里涌出无数成就感。 一路都在和老前辈聊天,到了办公室,关起门,只剩下本办公室的几位老师。 老前辈突然话锋一转:“小狄啊,你今年22岁?我家两个孩子,小儿子年龄和你差不多,他啊,在咱们凉城机关单位上班,工作还算说得过去,个子呢,比我高点,有182cm呢......” 办公室另一位老师打趣:“老爷子,您这是给自己挑儿媳妇呢?”
老前辈大大方方笑起来,说他喜欢狄玥身上活力四射的那种劲儿,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朝气蓬勃。 他想在元旦假期找一天,约狄玥到家里吃饭,和他小儿子见见面。 老师们笑道:“那不就是相亲了?”
朱笛刚下课从外面进来,听见个话尾:“谁?谁要相亲?”
“张老爷子。”
“不是吧张老爹,您这么大岁数了,还再婚啊?”
“胡说八道!!!”
“哈哈哈不是的朱笛,老爷子是要给咱们狄玥,介绍他的小儿子呢!”
提到相亲,狄玥从记忆旮旯里揪出一段印象,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拍拍灰才能抖落出细节—— 那是狄家第一次带着她去见杜卓航,两家长辈坐在一起互相吹捧。 祖父说,狄玥这名字不是他起的,如果让他起,可能就会选“卓”字,叫“狄卓”。 杜父马上殷勤接话,说哎呀,这样啊,那这两个孩子可真是有缘分。 那天听了太多恶心话,狄玥对相亲,真是有阴影。 她很喜欢这位张姓前辈,因为他说过“兴趣才是孩子的老师,逼迫不是”。 喜欢归喜欢,相亲还是算了,她措辞几秒,拉着老前辈委婉拒绝。 “真是可惜哦。”
老前辈很可爱地挠挠头。
朱笛在旁边摇头晃脑:“老爹,那您看我行不行哦?我可太想谈恋爱了,我去见见您小儿子呗?”老前辈拍拍朱笛的头,说她是懒蛋,不让她见。 朱笛还在据理力争,说自己明明也勤劳的,初冬时还做了辣白菜给大家。 老前辈点头:“嗯,是,隔天就发霉了。”
他们办公室气氛很好,经常是笑声一片,到上课铃响起才又各自埋头去忙。 下班时,老教师们边收拾东西边感叹,说是忙忙碌碌又一年。 到底还是元旦前夕,嘴上不说,但离开办公室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连朱笛都乐盈盈地和狄玥挥手:“玥玥,明天我早早去陪你呀。”
朱笛家里老人过来了,全家人要一起跨年,也邀请了狄玥,但她没应约。她没经历过正常家庭氛围的节日,怕自己说错做错,扫了人家的兴。 这是2014年的最后一天了。 回头想想,真的是充满各种意外的一年。 不过...... 狄玥按亮手机,每到月底梁桉一都会寄快递给她,怎么今天一整天,手机里没有快递到达的消息? 走出办公室,狄玥遇见学前班的小女孩。 女孩西瓜头,脸蛋圆圆,她牵着妈妈的手,手里拿着美术课做的手工元旦卡片,语气稚嫩:“狄老师,无旦快乐。”
也许因为孩子读错了字,那位妈妈脸马上红了,纠正说:“是元旦快乐啦,来重新和老师说,元旦快乐。”
狄玥笑着点头:“谢谢,也祝你们元旦快乐。”
一个人过节倒也谈不上寂寞,之前在狄家那么大一家子人,节假日也没有该有的气氛,还是“食不言”地吃完一桌饭菜,然后各自回房、各自忙。 狄玥撑伞,独自走在雨中。 转年是羊年,百货公司的橱窗已经换上了“羊”的元素。 走到公交站旁等车时,她忽然听到耳熟的旋律。 狄玥听过的歌曲不算多,但这首格外熟悉。 那是她第一次去梁桉一家时,听到过的,《Fly me to the moon》。 声源处是相隔不远的街边公园,树木绿荫葱葱,不下雨的日子,常聚集很多人在那边跳广场舞、打麻将。 像是人类的灵魂乐园。 现在不知是谁在弹奏,三两簇人群围在那边。伞挨叠着伞,像蘑菇一朵朵。 狄玥不由向那个方向张望—— 细雨中隐约看见有人拨动吉他,身高很优越,层层人群挡不住他的身影。 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场景? 对了,是2月14那天的情人节,她在Live house遇见梁桉一! 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darling kiss me。 ...... You are all I long for, All I worship and adore。 ...... 梁桉一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边弹边唱,走下石砌阶梯,指尖扫在琴弦上,凝眸看她,一步步走来。 石砖缝隙嵌着零落的桂花,他指下的旋律仿佛是有形的,每颗音符都篆书于她心房。 狄玥几乎忘了反应,恍如梦寐。 直到他走近,停下弹奏,伸手掌到她面前:“您的快递,签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