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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里的时辰流转慢于外界, 仅一炷香,近千人已被淘汰一半。

  比起其余三个秘境,考核司们更多关注着无幻之境。

  此秘境不同其他, 无幻境是由大大小小各种幻境构成,一层幻境套一层幻境, 比起肉/身的磨炼, 精神上的历练要更难以突破。

  许多弟子, 历经第二层幻镜便不堪折磨,灵台破陷, 彻底疯掉了。

  “那个叫桑离的小仙婢,竟是第一个冲出无念境的。”

有人语气讶异。

  无念境是秘境的甲等幻境。

  它的存在并不固定, 也不规则,运气若好, 压根碰不上,若运气不好,被拉入幻镜,很难挣离。

  它会映射出人内心最深处的贪婪,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权利, 美色, 金银珠宝,一切奢望皆能于幻象中成真。虽名为无念, 实则为贪念。有多少人明知这是假象, 仍选择自甘堕落,再不醒来。

  外界的人无法通过通天镜看到弟子们经历的幻想, 只要他们能清醒, 就说明通过了历练。

  此时, 寂寻看着通天镜里哭泣的眉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本相泉。”

  桑离所在的荒漠里,忽然出现了一汪清泉。

  此为本相泉,寂珩玉在每重秘境中都放置了类似的泉水,主要为了防止魔族或者妖物的细作混入其中,只要喝一口本相泉,最高阶的隐藏术都逃不躲它的眼睛。

  桑离揉揉眼,已经朝那边走了过去。

  寂寻眉心一跳,在识海与寂无相连:[你来替代我。]

  接着放出法光破坏通天镜,墨色身影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冲入无幻之境,同时,寂无利用移形换影来到了寂寻的位置。

  “奇怪,通天镜怎灭了?”

  熄灭的通天镜吸引众仙注意,一时间谁也没注意到,位居高处的仙君换了本体。

  寂无神色静谧,实则已经在心里骂开了。

  搞什么啊?

  天杀的不知道他很烦处理这些公事吗!

  **

  桑离哭过一通,是彻底没了力气,她在心力交瘁的同时又渴又累。

  她胡乱用袖子擦去眼泪,漫无边际地在荒漠里游荡。

  秘境的灵压浓郁,身上仿佛负重千百斤,每走一步都要竭尽全力。桑离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放弃为何物,就算现在浑身酸疼,也坚持着继续完成历练。

  黄沙似乎变小。

  遥遥的,她看到一汪清泉出现在沙漠,如同倒映在黄土里的皎皎月亮,瞬间燃起她心里面那点希望的火种。

  桑离快步跑过去。

  果不其然,的确是一汪清泉!

  泉水清澈见底,诱得她吞了吞口水。

  她跪坐泉水边,小心翼翼捧起一捧泉水,凉凉的,好像还甜滋滋的。

  桑离先是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低头正要喝,又觉得不对。

  大漠荒烟,怎么会平白无奇出现一汪泉水?

  ——别是有毒吧?

  或者是新的幻境?

  她犹豫地闪了闪眸子,最终从泉水边躲开了。

  正在此时,有两个身穿灰蓝道袍的弟子结伴而来,看装扮像是共同历练的小云仙。

  桑离警惕心顿起。

  这样的秘境里就是弱肉强食的小世界,同门相残也不是没可能。她谨慎地摸了摸别在腰际的匕首,不动声色后退两步。

  结果两人只是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喝完水后又灌了满满一水壶,最后起身离去。

  从两人的表现来看,并未有什么异常。

  难道是她多心?

  她不放心,又等了会儿。

  在送走第三第四个过来喝水的弟子后,桑离终于忍不住口干舌燥,爬过去咕噜咕噜地猛喝了两大口。

  好甜。

  好凉。

  呜,好好喝。

  桑离忙着喝水,没注意到旁边站了一个人。

  等从河水里瞥见对方青蓝衣摆,贴心往旁边让了让。

  “好喝吗。”

  男子嗓音偏低,带着砂纸般颇有质感的沙意,掠过耳畔没有丝毫温度,每个字的起伏都是平沉的。

  桑离一边专心喝水一边觉得不对劲。

  圆溜溜的双眼盯着河水里的倒影,毛茸茸的耳朵跟着一抖一抖。

  毛茸茸……耳朵。

  耳朵怎么会毛茸茸?

  “?”

  “!!”

  泉水卡喉,她硬生生呛住。

  桑离吓得在沙里打了两个滚儿,等她看到来人全貌,惊讶变成了惊恐。

  狂沙肆虐。

  他衣尘不沾风,漆黑眼瞳如两颗琉璃玉,徒留冷冰。

  沈折忧右手伸至后背,做出一个拔剑的手势,自他脊梁里浮现而出的先是黑色剑影,接着便是一柄墨色长剑。

  剑身如他身形般笔直,剑刃上剑纹似火,散发着冷酷的肃杀之气。

  ——祈意折云剑。

  桑离倒吸口凉气。

  传说他生来剑骨,自出生起,这柄本命剑就沉睡在他的命骨之中。

  投胎转世后,这把代表着他身份的祈意折云剑一直没有苏醒,正因此,月竹清才一直没有看透他的身份。

  重生后的沈折忧第一次拔出它,杀的第一个人,是月竹清。

  愣怔着,桑离发现又有人过来喝水。

  细看,那不就是一开始过来喝水的那两人?!

  她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狐狸身体,又看了看面前的泉水,意识到自己被诓骗了。

  这是明晃晃的钓鱼执法啊!!

  “极意……八荒!”

  沈折忧双手掐阵,漂浮于空的折意剑随着指尖开合分裂为八,八柄长剑形成凛凛剑阵,直冲桑离命脉。

  她闪身躲过。

  惊慌失措中开始思考变回去的法子。

  结果越慌张脑袋越乱,她在沈折忧面前上蹿下跳犹如一只猴儿,跳一下变一下,一会儿变成小香猪;一会儿变成小黄鸭;再一会儿又变成了粉耳朵,不伦不类的小王八。

  沈折忧眼皮子一跳,一时之间没有了动静,静静看着桑离表演。

  好消息,她变回去了。

  坏消息,耳朵和尾巴没收回去。

  桑离捏着垂在地上的狐狸尾巴,低头耷脑,颇为自闭。

  沈折忧:“……”

  斩妖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

  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他收回剑——

  “你束手就擒,我不会伤你性命。”

沈折忧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身为御守天官,除魔卫道是他的本职,但也不会随意乱杀无辜。

  即便是妖,只要不是坏事做尽,沈折忧也会给他们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眼前的小狐妖约莫百来岁,气息纯净,并未沾染血腥,估计才刚学会幻化人形,属于误入歧途,还有回头路。

  “你随我出去,老实说明来意,我可让天衡君少判你几年。”

  桑离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他:“……?”

  就怎么一会儿工夫,她就要蹲大牢啦?

  她呐呐问:“少判几年……是几年?”

  沈折忧沉着道:“按归墟律例,妖族擅闯天门,属重罪。重罪者,羁押于渊牢八十八层,处百年天火刑。”

  渊牢,八十八层,天火刑。

  几个重词砸过来,砸的桑离一阵晕头转向。

  她拼命摇头,施展遁形术,果断跑路。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乖乖被他抓回去。

  沈折忧无奈叹息,转瞬追上,平冷的嗓音对桑离来说不亚于追魂符:“逃跑是重中之重,羁押一百零八层水莲狱,受冻骨之刑,处三百年,你确定不回头?”

  饶了她吧!!!

  桑离吓魂儿都要吓飞了,步伐生风,一时间逃得飞快。

  转而一想,自己光跑路好像是很没出息,她通过了最开始的考核,不可能一点东西都没收获,以她多年的学习经验,现在应该是模拟巩固的最佳时期。

  桑离稳定心神,缓缓闭眼。

  她窥探丹田识海,尝试操控着自身一缕灵息,灵息如灵活的有生命的丝线般,从小方天流转至四方洲,神田猛然涌进一股充盈的凉风,让她通体舒畅,甚至看到灵台稳固,隐隐约约像是顿悟了什么。

  天地遨游,自在无我。

  此为——

  自在心法!

  桑离转身,紧闭双眼,十指凭念结印。

  淡粉色的灵光似烁烁星辰般在她指尖流转,而后灵力聚集,化作狂风骤雨,掀起尘沙漫天,裹挟着沙墙的无数灵刃好比细细密密的刀雨,铺天盖地命中于他。

  沈折忧面露讶异,剑气急忙构筑成结界,堪堪躲离伤害。

  伤害虽稍逊一筹,可是相较先前,竟像是两个人……

  此妖非同小可。

  要杀!

  沈折忧收起那点残存的怜悯,欲提剑追来。

  却在此时,天地崩塌,昏然无色,从未见过的道光形成猛烈的幻境,生拉硬拽地将他拖入其中。

  意识潇洒的最后一瞬,沈折忧瞥见黑影掠过,眨眼不见。

  **

  桑离忙于逃命,一路上哼哧带喘地。

  确定沈折忧没有追上来后,她才倒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而又傻笑起来。

  好吓人,但很开心。

  她刚才……好像是研究出了一套仅属于自己的心法,不是原主留下来的东西,而是切切实实,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有变强的余地!

  等日后加强稳固,就不信别人还敢来欺负她。

  休息够了,桑离爬起来继续走。

  很累。

  两腿化作千斤顶,挪动间让她大汗淋漓。

  那一招近乎耗费掉她全部灵力,每走一步都是在透支着所剩无几的精力,如今还能保持清醒,也是依靠自身顽强的意志力。

  胸口发闷,发沉。

  桑离告诉自己千万别倒下去。

  以沈折忧克己守礼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就这样被带出去,当着众仙的面揭发身份,就算是寂珩玉,也一定不会保她,她不想蹲大牢……

  很困,脑袋昏昏沉沉,眼前飘起一道又一道白光。

  脚下的土地开始崩塌,她没有躲开的力气,身体跟着塌陷的土地下沉,坠落。

  眼看要被具现化的幻想吞噬,一双手忽然稳稳托住她纤细的腰身,把她拉入怀间,带着她逃出幻地。

  桑离被人用力抱着,半昏半醒。

  她微微眯着双眼,视线迷蒙,隐约看到男人线条优越的下颌线,还有微微凸起的喉结。

  寂珩玉。

  气息冷冽,熟悉,和那夜并无不同。

  桑离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指去够摸他的脸,结果脸蛋没摸着,只摸到了他的喉结。

  寂寻觉察到她想说什么,抱着她飞身上树。

  密密层层的树影遮蔽着两人身形,这是寂寻第一次抱她,很软,好似骨头都是软绵的,当她贴近胸膛里的那颗心时,寂寻听到它跳动的节奏变得杂乱无章。

  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四肢麻木,连触感都不再清晰。

  一切都是虚幻的,但又是真实的。

  “你别抓我……”桑离意识不清,闭着眼嘟囔。

  寂寻垂眸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指尖瘙痒,忍不住,小心翼翼如触碰花叶那般碰了碰她的睫毛,又迅速抽离,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心脏快要蹦出胸膛。

  焦灼,不安,还有微微的欣喜,所有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蔓延浑身上下,让他无所适从,最后归于寂寂,只剩那双平静的眼眸凝视着她。

  有耳朵。

  狐狸耳朵。

  毛乎乎的,耳朵尖是桃花一样的粉,指尖去碰,耳朵抖动着躲开。

  尾巴……

  对,还有尾巴。

  寂寻这才意识到掌心是贴留在她那条蓬松的尾巴上的,毛绒的触感让他如临大敌。

  对于任何长有尾巴的种族来说,这个部位都是危险禁止的,他忽觉冒犯,着急忙慌移开自己的手,结果又萌生不舍,偷偷摸摸地想去摸。

  寂寻心知这是不该的。

  他忍住冲动,只敢轻轻地把她放在身旁,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睡去。

  之后,寂寻成为一块木头,她的靠枕。

  ——木头靠枕。

  桑离睡了会儿,又醒了,梦呓着:“寂珩玉,你别抓我蹲大牢,我不想蹲大牢。”

  就连昏睡中,看到的都是被抓去蹲大牢的画面。

  寂寻长睫微闪,“我不抓你。”

和寂珩玉一样的声线,添了更为温和的情愫。

  桑离嘀嘀咕咕:“我也不想上刑……”

  寂寻柔声承诺:“也不上刑。”

  桑离:“真的吗?”

  寂寻:“真的。”

  桑离:“你发誓。”

  寂寻:“我发誓。”

  两人一问一答,最后终于作罢。

  缠丝蛊相依时。

  从蛊的那方会舍弃性命,无条件地爱护着主蛊;主蛊也会不由自主去信任着从蛊。

  两颗心脏毫无芥蒂地靠连在一起,她开始感到放松,心房处传来的安宁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寂寻的胳膊,脑袋靠着他蹭了蹭,找了更舒服的一处,安心睡去。

  忽如其来的依靠让他屏息凝神,更是不敢动了。

  幻树上的时间是静止的。

  寂寻挥袖扫去周围蔓延的黄沙,万物春生,枝丫开出一片片花来。

  再一拂袖,天空变暗,星影漫天,一轮孤月穿越树影,温柔笼罩住她。

  此为镜花水月,是可以编造出一片宁静乡的梦幻术。

  想到她先前哭泣,寂寻指尖抵于桑离眉心,缓缓倾注进一股净魂灵气,为她构筑了一场美梦,想了想,又把她在幻境里发生的记忆抽了出来。

  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人所经历过的幻象。

  若想知道,只能以术法去窥探对方识海。

  这种术法并不会抹除她的记忆,也不会造成伤害,只是不太光彩,多用于犯人审讯,只是……他很想知道她哭泣为何。

  每个陷入无念境的,多是沉沦,幸福,就连死去时都是带着笑的,只有她一个人,是哭着醒来。

  奢望也会成为痛苦吗?

  寂寻很想知道。

  那团记忆在掌中汇聚成一个小小的雪色光球。

  寂寻正要接收,后背忽然弓紧,身体以保护的形态挡在了桑离面前,满是警惕地看着来人。

  月色勾连之中,男子踏光浮影而来。

  他长身缥缈,湛然若神,停留在寂寻上方,相同无异的面容,睥睨而下的目光却是毫无情绪的疏冷。

  “寂寻,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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