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已经出了城。
程伊透过马车上的纱窗往外看,路边零零散散有几个面黄肌瘦但衣着还算整齐的百姓在走路,见到马车过来,忙站到路边等着马车过去。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往日里城门附近正是热闹的时候,进城出门的人络绎不绝,如今却凋零如此。 再走了大约一刻钟,远远便看见路上设了卡口,有大约十几个当兵的在一个遮阳的棚子里或坐或站,一条装满木刺的粗壮围栏将上千难民搁在了外面。 李蒙指了指外面,道:“出去不花钱,进去需要花几个钱的。难民初始还有想混进城的,官府增加了看守的兵丁,黑天白日轮流守着,有硬闯的格杀勿论,难民便再不敢进城了。但他们也无处可去,想走也走不动了,便呆在外面等死。后来见有人牙子来挑人,便存着被挑上的希望,更多的难民聚集到城外。”说话间已经到了卡口,马车停在了路边,由小伙计看着,程伊和李蒙下了车。那黑马已经热得满身流汗耷拉着舌头,小伙计正在给马饮水,程伊用手试了试水温,水也是热乎乎的,程伊趁机将空间灵水引入了水桶中,那黑马鼻子耸了耸,一头扎进水桶里大口喝起来。 此时李蒙已经和为首的官兵打了招呼,那官兵显然是认得李蒙的,摆一摆手让李蒙过去。李蒙回头叫程伊,程伊忙紧赶几步跟上去。 那兵头子上下打量程伊,李蒙忙陪笑道:“张爷,这是我妻妹,想要亲自选几个人回去使唤。”
兵头子从鼻孔里“嗯”了一声,让手下的小兵打开围栏放他们出去。 程伊跟在李蒙身后,进了难民聚集地。分散在各处的难民一看李蒙来了,都踉踉跄跄地扑上来,挨挨挤挤地看着李蒙,希望可以被挑中,还有不少眼神渴盼得盯着程伊的。 这些人瘦骨嶙峋,黑红的皮肤被太阳晒得翻卷起来,血淋淋的看着十分吓人。他们一个个全都嘴唇干裂,带着血痂,头发跟乱草一样,衣裳全都破成了条绑在身上,脏兮兮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夹着汗味和热气,还有一股难闻至极得腐臭味扑鼻而来。 程伊强忍着没有掩住口鼻,毕竟自身的教育和修养还在,即便是对着这些在别人看来低贱如草芥的难民,也不能将尊重他人抛在脑后。 李蒙大声喊道:“都别挤!站好了,我们自己过去看!”
难民们有的自动退了几步,有的还在往前挤。程伊默默记住了那几个后退的人。
李蒙沉下了脸,道:“再往前挤,我一概不看,从后面的开始看!”听了这话,大家才不挤了,纷纷站在原地不动。 李蒙回身看了看程伊。 程伊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请兄长帮我选几个人吧。采矿制冰需要有力气的,另有做冰饮的,做饭的,看店的,不在乎人多,只要人品端正些。另外,”程伊加了一句:“他们的家人也一并收下吧!”
李蒙心里有了数,在刚刚往前挤得人里挑了六个,都是男人,这些人还有力气往前挤,说明身体素质好,程伊又在那几个听话后退的人里挑了四个人。李蒙把这十个人单独召到一起,问道:“你们中谁有家人?”
有六个人举手。 李蒙又让他们报上家人情况。 有一个是带着一个媳妇并一个妹妹的,一个是带着老父亲的,一个是带着弟弟的,一个是有媳妇和七岁的儿子的,一个是有老娘的,一个是带着一个闺女逃难的。 “你们当中,包括家人在内,都擅长做什么?”
有家人的六个人一愣,这次居然还问了家人擅长做什么,难道还可以带着家人一起去吗? 一般买人的根本不会管奴仆家里是什么情况,他们与家人分开之后,很可能就是永生不见。因此这六人一听说家里人也有可能一起走,俱都是一脸激动,忙绞尽脑汁搜罗自家人的特长。 等了片刻,一个人说道:“我媳妇做饭做得好,去地主家帮过厨…” 李蒙点了点头。 另一个没有家人的说道:“我以前是种地的,是好把式,力气大。”
“我学过木匠。”
“我会打猎。”
“我娘会做针线……我跟镇子里的老金匠学过几天手艺……” “我媳妇针线也好,我儿子虽然七岁,但也能干零活,顶得住半个大人的……” 几个人都报上了自己和家人的所长,大都没什么成熟的手艺,只是力气大,身体好,会一些家常的技艺。 李蒙用笔将这些人的名字和擅长什么一一录在纸上,让这些人自行去将自己的家人聚拢在一起,等待随他们进城。 程伊还想找几个年轻的伙计,便与李蒙一起继续挑选人选。 越往外围走,情况越是糟糕,不少人用破布盖在头上,在烈日下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程伊只好屏住呼吸,借着擦汗的时候换气。 有不少人跟程伊和李蒙点头打招呼,可惜都是年纪较大的,没有看到年纪轻的。走着走着,李蒙停了下来,看着程伊道:“妹子,再往远走没有意义了,还能做活的人都聚在这一片,再往远走,都是将死之人,还有不少尸体,我怕你看了不适。”
程伊皱着眉头,将背上的水葫芦递给李蒙,示意先让他喝一口,李蒙热得满脸通红,这里的味道又这么呛人,再坚持一会儿恐怕就要晕了。 李蒙也不客气,接过葫芦喝了两大口,脸上的潮红顿时褪下去不少,精气神好多了。李蒙赞叹地看了一眼葫芦,又递还给程伊。 程伊也热得难受,拧开壶嘴也喝了两大口,身上松快许多。 李蒙看着两人共用过的壶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程伊恍然不觉,平时她是不愿意和人共用一个杯子的,但这样特殊的环境下,根本讲究不了那么多。 “兄长,我还想往外走走,我想再看看。”
李蒙见程伊坚持,便答应了,又低声道:“妹子千万跟紧我,若是害怕,我们马上便回去。”
程伊点了点头,离李蒙又近了一步。 两人越走越远,远处的兵丁注意到了,便俯身跟兵头子汇报,那兵头子让人跟过去看看,两个兵不甘不愿地慢吞吞跟过去了。 蚊蝇滋生,臭气熏天,随处可见已经青紫腐烂的尸体,尚有家人守着尸体无声呜咽,还有的已经动弹不得,双眼紧闭仰躺着,与死尸无异,若不是偶尔看到胸前轻微的起伏,任谁都分辨不出谁生谁死。 程伊皱紧了眉头,虽然头上骄阳似火,心中却一片冰凉。 人不如蚁。 在灾难面前,人类脆弱得不如地上的虫蚁。在权贵们眼中,笼中的鸟儿都比贱民珍贵百倍。 程伊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叹自己面对这样的凄惨情景,却是一丝改变的力量都没有。背上的葫芦仿佛重若千斤,面对这些将死之人,灵水再好,救得了一时,却救不活他们的将来。 程伊拉了拉李蒙的袖子,李蒙回头,见程伊脸色不好,忙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程伊说了句“回吧”,便转身往回走。 “娘子……求你给我一口水……” 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传了过来,若不是恰好一阵风吹过,将声音送了过来,程伊一定会以为是苍蝇的嗡嗡声。 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程伊望去,将死之人黑压压一片,并未看到谁在呼唤自己。 李蒙并未听见什么,见程伊忽然停住脚步,便问道:“妹子在找什么?”
“那边好像有人求救。”
李蒙往程伊指的方向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遂抬脚找过去,并告诉程伊站在原地不要跟过来。 李蒙一个一个找过去,走了大约七八米远才停下来。 李蒙微微低着头,跟地上的人问了几句话,不一会儿转身走回来,跟程伊小声说:“是一个半大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略小些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刚刚估计是使出了全力了。”
程伊心中一动,道:“我去看看。”
李蒙在前引路,程伊跟在他后面。程伊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不小心踩到卧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一路上的腐臭味和汗臭味更加浓郁,程伊被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只见一个骨瘦如柴浑身看不出颜色的半大孩子半躺在地上,怀里搂着一个比他小一圈的孩子。被搂着的孩子脑袋扎在大孩子怀里一动不动,那大孩子则半睁着眼睛看着程伊,还微微点了点头。 程伊解下背上的葫芦,想要直接喂给他,想了想又停下了。葫芦太大不方便,而且这些人脏的久了,直接喝实在不卫生。 程伊从怀里掏了一把,实际上是从空间里拿出来一个茶杯,倒了一杯灵水,蹲下来慢慢喂给少年喝下去,李蒙在一旁帮忙扶着少年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