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期末市质检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林时翎在心里默念，把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树，有教学楼，有花坛，还有那些永远考不倒的学霸在对答案。 这是全省第一高中的日常。 坦白讲，林时翎不排斥窗外的一切，只是窗外的一切大多数和她没有关系。 她就是平静地注视着窗外，慢慢让思绪翻飞。 翻飞什么呢？是默默想着那个远在隔了好几栋楼的数学老师？还是自己高三要怎么冲刺？抑或是以自己目前的成绩能上哪所大学？ 或者，就发发呆，纯粹体验一下思绪翻飞的感觉？ 林时翎晃晃脑袋，平静地走出考场，跟还算熟的同学打了个招呼，继续默默地走回教室。 然后就坐下，继续学习。 学习？林时翎在心里呵呵了两声，随即克制住了自己的厌学情绪，再次拿出了书本。 数学书。 林时翎的数学在一众文科生中是很有优势的，从单科的成绩来说，甚至可以和理科竞赛班的同学比。只是随着那人的离开，林时翎时常感觉力不从心。 那个人。 有时，林时翎也会讨厌那个人，她高一的数学老师，肖问鹤。 肖问鹤是怎么看上她的？林时翎也不明白。 中考成绩只够林时翎勉强混入一中的重点班，于是整个高一，林时翎是在吊车尾的心惊胆战的日子里度过的。 别人那叫游刃有余，林时翎那叫捉襟见肘。 别人是一口气把九科作业在晚自习前写完，林时翎是挑灯夜战到三更半夜。 别人是把高二不选的科目当成兴趣爱好来玩耍，林时翎是只能翘掉体育课以确保语数英三科有时间。 在没选科之前，学习效率低下的林时翎只好先学必选的那三科。 数学，是其中公认的拉分科，不仅在文科，理科也不例外。 林时翎谈不上对数学有多大的兴趣，她学数学的最大动力，只是证明自己不笨而已。 世界上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常识，比如过斑马线要看红绿灯，比如见到老师最好要问好。 再比如，数学学得好的人就一定聪明。 林时翎从小就被人吐槽笨，主要的原因是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 直到她在初中数学考到班级第一之时，才终于有人修改了对于她的看法。 “嘿，我还以为那人挺笨的，没想到她的数学那么好！会不会是大智若愚啊？”是谁第一个这么夸她的已经不再重要，只是后来听到无数次类似的评语之后，林时翎就明白了原来数学和聪明是挂钩的。 尽管她以前从不这么认为，但世界如此，林时翎没有办法。 所以接受了这样世界观的林时翎只好拼命地学数学来证明自己的不笨。 可是在初中可以第一的数学，到了第一的学校，处在一流的重点班，她的数学，从高一一开始也只能在班级30名左右。 可能是肖问鹤觉得这个学生恐怕只有数学不垫底，才会对她有额外的关注？ 可是肖问鹤是谁？他是一中的数学大魔头，是备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 他年近60，声如洪钟，脸皮松弛，看上去颇像沙皮狗，加上他平时不苟言笑的表情，走路一步一粗喘的气势，远看上去显得十分凶神恶煞，更何况还不时语出惊人。 林时翎觉得，自己和他有距离。 那是什么时候拉进距离的呢？大概是一次问问题。 林时翎别的优点没有，但有一点无人能敌，那就是，脸皮厚。 而肖问鹤，是那样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师，面对问问题的学生，回答大都只有一个：“这题你都不会？非常蠢知不知道？”
声音之大，态度之不屑，白眼翻得之仿佛没有眼珠，足够摧毁重点班同学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能挺下来的，不是孜孜以求，而是压根没自尊。 林时翎就属于这种。 排队看上去人挺多的，被肖问鹤这么一当头棒喝，五分钟就排到了她。 肖问鹤惯性使然：“滚，这题都不会，你太蠢了。”
没有肖问鹤预判中的面红耳赤或者羞愤难当，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被人骂蠢的林时翎没有丝毫感觉，只是笑容可掬地继续以平静的语调和肖问鹤对话。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所以这题怎么解？”
“你要不要脸？都说你很蠢了！”
“不就是蠢才不会嘛，会了还问您干嘛？”
林时翎依然保持微笑。
肖问鹤无语，快60岁了，可能是第一次碰到那么不要脸的学生。 迫于形势，他咳嗽两声：“那你听好！”明显是为了打发她，肖问鹤的语速飞快，表情颇不耐烦。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的林时翎依然笑容可鞠，她十分认真地听完肖问鹤的打发，然后反馈：“没听懂诶老师，可不可以再讲一遍？”
肖问鹤差点儿暴跳如雷：“什么！听不懂？还要我讲？你太蠢了吧！”
林时翎礼貌地点头：“对的，谢谢老师，蠢人不会一遍就懂。”
肖问鹤这下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但这人是确实蠢，所以欲速则不达，还是选择了好好回答。 他放慢语速后，林时翎感觉到了什么叫资深老师的实力。 一道挺复杂的大题，肖问鹤只要十步就能结束，其方法之妙，非蠢人所能快速领悟。 于是，林时翎很客气地请求：“老师，第三步以前都看懂了，能不能再讲一遍第三步以后？”
当然其实没那么夸张，林时翎已经懂了，只是在报复肖问鹤骂她蠢而已。 既然被骂，那就把人设撑到底。 肖问鹤很想哭，但他不能，也不知道是怕丢人，还是怕被吐槽连蠢人都教不会。 于是，再放慢语速，再细致一点，讲了第三遍。 讲完，生怕她不懂，还很小心翼翼地问看看：“这下，真懂了吧？”
林时翎内心是感动的，一感动，就放过了他，于是她点头。 看着肖问鹤一脸崩溃的表情，林时翎一时福至心灵，望着这个快60岁男人的头，上手。 摸到了。 肖问鹤一脸不可置信，目光无神地看着林时翎。林时翎居然觉得他好像不介意，补刀。 “老师，你真可爱！”
空气静止，班级同学看着他俩，也静止不动。 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俩之间，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那之后，林时翎开启了和肖问鹤的有趣日常。 肖问鹤骂，林时翎怼，反正两人斗嘴到最后，肖问鹤总会给她讲题。 林时翎也总能听懂。 所以林时翎不否认在遇到肖问鹤之前，学数学是为了证明自己不笨，但遇到肖问鹤之后，林时翎才明白原来数学这么有趣。 因为数学老师有趣。 有趣什么呢？其实林时翎只是看上去没大没小，对肖问鹤还是打心底的尊敬的。 就欣赏他的真性情。 对着他的数学题，他总是可以研究好久。而且鼓励学生们多多提出新的解法。 他嘴上骂着蠢，其实脸皮厚一点，他还是会耐心讲解。 他可以先说这题蠢的要命，然后逼着学生们用更好的方法解，最后再露出欣慰的微笑。 他可以有趣到让林时翎体会到数学究竟是什么，体会到那个过程，那些思考的乐趣。 看似无情的斥骂，其实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很关心学生的老师。 某次林时翎取得了进步，他可能不忍心斥骂，于是就笑笑说：“你好像欠了我10分。”
那个坏坏的微笑，永远刻在了林时翎的心上。 没有一份尊敬是凭空而起的。 林时翎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是有人相信她，有人不放弃她，就够了。 真的够了。 林时翎从来不为那些讨厌她的人而活，也不会轻易被那些攻击所左右。 她有她的向往，也有她的兴趣。 比如随着数学成绩的提升，她总体的学习热情也提升了，她会慢慢发现自己对语言文字的兴趣。 语文老师叫刘云杰，是个看上去深不可测的男人。 和肖问鹤的爱恨分明，个性鲜明相比，刘云杰的一举一动都平淡如水，可是怎么也不让人相信这真的就是平淡如水而已。 得体的笑容，高质感的谈吐，准确的用词，在分享文学观点时的侃侃而谈，永远那么耐心地回答同学问题。 几乎挑不出错。 正因为挑不出错，才让林时翎好奇。 世界上不可能有挑不出错的人。 林时翎的外表很有亲和感，虽然和同龄人很少打成一片，但不影响她以并非优秀的成绩去调戏老师。 她可以和大多数老师亲近但不失尊敬，甚至包括肖问鹤。唯独和刘云杰亲切不足，尊敬有余。 刘云杰他凭什么？ 就因为他滴水不漏？ 也确实，人嘛，总是对未知十分向往。 肖问鹤是那种真性情的男人，从他喜欢马拉多纳，从他有时也会在林时翎面前讲述他过去的辉煌，林时翎就知道，肖问鹤他一点都不神秘，他只是寂寞。 寂寞什么？寂寞因为他这性子，校领导不太喜欢？寂寞因为学习科目太多，没人专心研究数学？寂寞世间一切都在漂浮不定，偏偏只有数学有一个完美的解答？ 人生没有确切答案，但也不影响人们去追寻。 只是有时候会累而已。 肖问鹤有次和林时翎侃大山的时候曾口齿不清地说过：“人人都道数学难，其实和人情世故相比，数学一点都不难啊，不难啊。”
可是林时翎听清了，也认同了。 恰好那时，刘云杰从旁边走过。 看了他们一眼。 就一眼而已，这是林时翎在高一时看到这两个老师的唯一交集。 明明一样的年纪，这两人，真没怎么在一起出现过。 林时翎相信刘云杰是个有故事的男人，是在某个晚自习上厕所的时候。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亮，去厕所的路上，横着一个人的身影。 是刘云杰没错了。 他靠在走廊的扶手上，抬头望月，嘴里叼着根烟。 古有李白月下独酌，今有云杰月下抽烟。 深邃的目光，略带忧愁的眼神，淡淡的表情，画面不要太美。 尽管好奇，尽管神秘，林时翎知道，自己还是靠近不了他。 那就先这样吧。 等待时机。 于是她默默地走过，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走过。 刘云杰虽然神秘有余，但别忘了，他前面还有肖问鹤。 尽管这两人从未有公开互动，但不影响林时翎默默地磕着这对“云鹤”cp。 为什么要组他们的cp？林时翎还真认真想过。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一个敢爱敢恨，一个平淡如水，一个孤芳自赏，一个八面玲珑。 两人从来没有互动过。 这些可能都是林时翎磕他们的理由。 当然，她在此时此刻还不知道，之所以她会磕这么古怪的cp，不是她头脑发热，而是 上天安排了她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