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一刻不停,朱玑仨人倒替着驾驶,这才差不多两天半到达。
在村子东面的小门下车,又是一片黄沙,阴云全然掩住白日。 “今年沙尘暴怎么这么多。”双脚刚踏实踩到地面,沈有术便一脸的不耐烦。
他摘下眼镜,掏了一团皱起来的卫生纸,抖了抖,一个劲擦镜片,欲把眼前黄沙拭去。 朱谋搂着她肩膀,拍了拍沈有术的背“走了。”“去哪?”
朱玑把背包换肩,木盒子放在里面,她得小心被大个子偷走。
“找人。”“什么人?”
“和鸟说话的人。”
他顿了顿,又狐疑说“老爷子没和你说?”
“哦,既然你们找人,那我在车上等你们回来。”
上车未遂,朱玑又被人扽了回来,像拎小鸡仔似的,
沈有术说“小丫头,别抖机灵,这货比你鬼多了。”她当然知道了,根本没想上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条胡同,逼仄狭长,可容一人通过。 胡同像整条长街,但是曲折盘桓很是难行,看过去只有坑洼土路和小孩子随意推倒的积木似的土墙斜倒在院落里, 三人成列走了一会儿,朱玑逮到机会就找借口要离开,说的沈有术都烦了,捏着眉心让她赶紧滚。 朱谋对她这些问题很耐心,都一一拒绝了。 他走在前面,停下来。 朱玑跟在他后面,朱谋殿后。 木门向三人敞开,迈过门槛,一只棕色长羽鸟掠过眼前,羽毛飘凌锋利,在沈有术脸上立刻蹭出一道划痕, 再往里走,四面八方全是鸟鸣声,形形色色,飞起来的地上的,斜飞的横飞的,红的白的黑的…… 整个院子像块斑驳陆离的幕布铺满眼前。 “进来关门,进来关门。”
一只鹦鹉学语。
门台上站着个小孩,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 深色衣物上泛着因为穿过多年而泛起来的白色绒毛,衣袖短一截。 他在一派繁色里打量三个人:沈有术站在那,插兜抬着头观察这些鸟,伸手,找到了,那只棕色的。 拔下一根羽毛,鸟惊,在他手里扑腾。 “别动它!”少年惊嗬,
朱玑飒的用肘击沈有术肩胛骨和背部的连接处。 不等她把力全部使上去,沈有术退步侧身攥住了她的发力点,动作准确有力。 看他动作时走势就知道,这家伙,练家子。 这种情况下动武必败,果然,逃开必须智取。 “喂,你跟谁一伙的啊,报个仇还碍着你事了小朱?”“叫我全名,”挣开他,朱玑把手利索的放下,“和一只小鸟计较什么,小气鬼。”
“朱谋!管管你妹。”
“她跟我不熟。”
这话说的明显偏向朱玑。
“别当好兄......” 话口未停,另一边传来空灵的笛哨声,少年吹响一片方形波浪状的金属片,尖尖角处坠着醹绿色的流苏。 短促婉转的声音一响,顷刻间鸟声尽收,不留一丝尾音,整个院子瞬间静下来。 “耶——金色薯片。”朱玑发出一声惊叹。
少年脸色燥红,在门台上拳头攥的紧微发抖“你伤了它!”“怎么了,他也伤了我。”
沈有术漫不经心道。
“这是国家保护鸟类,你又不是保护动物。”这就触及到沈有术的知识华点了,他笑了笑,推正镜框道“这就是普通鸟嘛,小伙子再怎么爱惜也不能撒谎呦,我只是拔一根羽毛,又不是杀了他。”
确实是野鸟,他也没想到沈有术能看出来, 还好朱玑出手了,不然它可能要遭殃了。 朱玑在一旁,眼色渐渐冰冷,真是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一伙。 这家伙乍一看温温润润的一个读书人,嘴碎就算了,武力这么高让她无力吐槽,只能说他也不是善茬。 他干咳了一声,“……诶,你不也是沈家人么,这东西,你不会用?”
眼珠一转,他说“要么人称沈无术呢,诶,就是不学本家行当。”
朱谋刚想说点什么,但他注意到沈有术没动气。 估计觉得小孩儿的话不值一听,要不就是这话戳腰眼上了。 所以他赶紧转了话题, “行了,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七点左右。”
“……那再联系。”
见那小子没留客意,三人决定先去镇上的小宾馆住一晚。 村口多了一卖小炮的大爷,沈有术下车跟大爷谈了几句。 朱玑只看漏了一眼,那位大爷已经收摊走了。 沈有术还没上车,她说渴了,要回去讨杯水,朱谋从背包里拿出水瓶抛给朱玑,勘勘抱稳,这杯子,够大。 杉树旅馆。 一间双人标间里,她盘腿坐了床上怒视另一张小床上在冰柜里翻找的朱谋, “你如果还不回去,今晚我就不睡了。”
哥哥摇头笑道“朱玑你都二十二了,这么幼稚的话还说的出口?”
“你不也是,染这么幼稚的发色。”
看他一头灿黄小麦色的头发,多次漂染的发质看起来很软断,上面已经长出很长一节新发。
黄头发的合上小冰柜,转了身凑了她跟前,一手拿冰袋把朱玑的衣袖捋上去, 肘部内侧赫然大片淤青,青里泛红。 “这么夸张?”她嘴唇微张,眼睛睁的圆圆的。
朱谋则是无语道“这是你的身体,你及时检查一下会死?”他把冰袋轻放上去,又说“没事别和沈有术动武,赢不了,这力度算是克制,下次真急了他不一定会收力。”
朱玑抽回手道“反正不痛,会自愈的。”
“不痛不代表没受伤。不想剁掉胳膊就听话。”
“行行,你什么时候走。”
“卡呢?”
他躺了床上,疤痕被压在头下。
“什么卡?——奥奥。”朱玑当然给他了,这也算是两人的沟通方式,给钱退让。 不过这次,朱谋只收了卡,他说“你没兜,我拿着安全。”
说罢揣了怀兜里了。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我没兜?”朱玑一脚迈了他的小床上,向人大方展示冲锋衣上唯一一个兜子。
朱谋枕着胳膊没吱声,闭起眼以示嫌弃,她也放弃挣扎了,直接窜回去躺下。 几天没好好休息,一但沾床疲惫就决堤涌上,迷迷糊糊中门好像关上了,灯还亮着。 强撑睡意坐起来,屋子里能听见其他房间传来的麻将碰撞、酒杯急急的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朱谋一定要跟来,可他的行动一定会阻碍这件事的结果,她必须要提前完成还愿,再早一点。 他回自己房间,沈有术正平躺在床上看棕色的羽毛,腿上翻扣一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是本关于编制绳子的书。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鬼谷子》。 “借我一条短裤,有术。”没等应声,朱谋径自打开行李包,里面是罗列整齐的一套古书,别说短裤了,药剂针都没地方放。
“干嘛,你没自己的裤子啊?”沈有术知道朱谋这家伙把短裤都洗了,就是气他今天跟她妹一气了。
电视机里正播放新闻:欢迎来到主世界新闻时间,根据时空裂缝工作人员透露,主世界迎来一次大型活动,某国际组织达成共同维护生物多样性以及生物安全并采取一致措施协定,决定于四月二十日成立生物基因研究小组,寻找已灭绝动物基因…… “以后来这个世界的动物会越来越少吧。”沈有术看着那片羽毛问,似乎在发呆。
朱谋拿过床头柜的《鬼谷子》,躺下翻看,上面密密麻麻勾画的痕迹, “拔羽毛这事,不像你。”“要么说是好兄弟呢老朱。”
他放下那片羽毛,也走过来躺下“那是只病鸟,得查查了。”
“什么意思?”
“这种鸟不会这么暴躁,我是说它太反常了,一路上所有的鸟叫声都很怪,而且……棕色不是他本来的表现性状,它是灰色的。”
“只是鸟有这情况?”
在安静之余电视机传来播报, “……气体分子发生变化,在佛村沅陵河道附近发生重大污染,致使河面漂浮着大量蓝色菌群,这种菌群会随风飘散粘附在大气分子上……” “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嗯?”
“大气分子发生变化,然而我们感受不到这种变化,但是至少鸟类感受得到,可能其中蕴含着某种物质让它们亢奋暴躁起来。”
“太先入为主了吧。对了,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的公司损失了很多重要客户。”
沈有术转过脸,二人目光交汇之时他有些惊讶。
“老爷子做的?”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说“看来是我这边防的太死了。”
“不,这件事还是牵扯到你了,有必要和你说。”
沈有术打开平板电脑,输入了一行网址,立即显示了朱谋名下的公司,
“甸德千古?这是老爷子刚成立的公司,起步平稳,前景还算不错。”“这几年演技不错啊,成为你家老爷子最讨厌的孙子了,真让他信了你是个财迷了,想用这法子叫你收手。嗯,我看你妹也挺相信的。”
“至于用最么?”
“难不成用最最吗?”
朱谋合上电脑,翻身平躺,沈有术也跟着躺下来, “他定觉得我会因为家产回去,即便没回去,他也可以借小东的风掀起一股让我不得不回去的危机。”
“小东?你表弟啊,公司这事是他干的?”
“老爷子把大肉分给我,家中妒心最大的是他,老爷子生前最疼他,这么一来他不得恨死我?我不在,现在公司里啊,估计都是他的人了。”
窗外风乱且难息,他借小东的风逼我往后,那我也能借他的风向前一步, “如果他觉得我定会因为家产回去,那么他定然不会把这块大肉给我,这块肉兴许存在问题,既然小东看上了,让给他算了。”
沈有术一个激灵翻身起来,“那也不能一股脑全给了,你们一家子都鬼精,他能信这天上掉馅饼的事?”
宾馆外头,朱玑发动汽车引擎,得意的留下了一阵风尘, “什么动静?”
二人静下来,“那是你的车吧?”
朱谋忙找钥匙,刚才还在兜里的钥匙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小鬼头拿去了。 拉开窗帘,只在街头看见了尾灯的尾巴,然后街里便陷入一片黑暗了。 这怎么不算智取?趁其不备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现在怎么办?”
朱谋看着那个方向问了句。
“那是你妹,你问我怎么办?”转了转眼珠,明白了。他说“我的建议是先解决公司的事,然后休息。”
“听你的。”
说完,朱谋一头栽进枕头里睡了,鞋服没脱。
这就说明他相信朱玑暂时不会出什么危险的事。 “欸,醒醒。”“什么?”
朱谋迷瞪着应了一声。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递到手上,是条短裤,他闭着眼用最后的精力换了下来后又昏睡过去了。 沈有术也看出朱谋疲累程度已经超出负荷了,这些天他除了布一条大网,就是在赶路和对朱暇山设防。 不过啊,怎么可能有东西是没有漏洞的呢,不管朱谋再怎么设防,还是让他有隙可乘。 给他盖好被,他熄了灯。 朱谋脑子里还是有团解不开一麻线疙瘩在梦里反复提醒他:究竟为什么说朱玑在这场路途最后会死,到底会发生什么、朱暇山老爷子说的还愿到底在还什么、大河爷爷要他做的事有什么用意、最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四件事相继出现,那他们是否是有联系的…… 而沈有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摆摊大爷的话一直在他脑子中挥不去,他本意是想行一善,让这买小炮的大爷早点收工回家,在他收好摊时却说“行善之人呵,此去必可大难不死。”后来沈有术和大爷聊了几句才知道,这几年不断的有人来这个地方,目的……和他们一样。 这里的人啊,也因为一个可能莫须有的传说渐渐过上了稍好的日子。 人流量多了,在这些人里藏着各行各业的人,商机也能被发掘到,经济自然发展起来。 “那您说大难不死是什么意思?”
“诺。”
大爷把嘴往他身侧一撅,原来是背包侧袋上露出一角的登山绳,刚才在打包这些炮仗的时候被眼尖的大爷看到了,这可是野外生存必备装备之一......
另一边朱玑把车停在村口大道旁的疏丛里。 下车后,面前有一湖泊,她上前洗了把脸清醒清醒,抬头后却见一片萤火虫纷飞,点点的芽光汇成了一片比星星还要亮的星海,这是人间的星星,触手可及。 风沙渐沉,月光在夜幕中渐显,她踩着月光到了那条狭长的胡同口,正要往里走却听见悠扬的箫声,当前只能用箫声形容了。 因为这声音只是很像箫声,但是调子要高很多,音色很像沈安柿今天唤鸟的那个金属片子。 白天见过的,胡同很是破败,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长长通道里只剩沈安柿一户人了,声音正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 乐声和着轻风荡入朱玑心里,莫名思索起关于朱暇山的薄物细故。对已故的人,越深思细数反而越是快乐与沉痛交织,不知不觉她已经叩响门扉了。 直到那打着赤膊的少年映入眼帘,朱玑才回过神,月华洒下来,照着他身上那几块嶙峋的皮包骨,他忙合上门道 “你……你等一下。”轻推开这扇斑驳的木门,钢制晾衣绳横挂在整个院子里,上面搭着湿哒哒一件衣服,是他今天穿过的那件,屋子里钨丝灯下沈安柿正蹲下在柜子前慌乱翻找,头几乎要栽进去。 朱玑坐了门台上等着他,拿起萧乐来源——金属片,原来只是看起来薄巧,其实其中另有千秋, 朱玑打开电筒照着看,它由两片金属片合成,两片中间一排极小的细密的不均小孔,几米之外看去就是一个“薯片”。 金属片表面也分布着一些大小各异的孔。这东西有些像篦子和笛子的结合体。 但形状真的很像薯片,她禁不住这样想,只要能活着回来,她要买好多吃。 沈安柿出来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垂着眼想措辞,道谢的话尚在嘴边, 却瞧见朱玑回头莞尔嫣笑,发墨色似黑丝绸线,丝缕整齐的挽在银质发簪上。 面若古香腾烟般温雅,眉细若柳。 身着一件素白色的修身冲锋衣,在月下宛如无瑕冰玉。 于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奶奶沈问汝,在那张照片里,她也是如此的气质非凡。 她冲着愣在门台前的少年道“愿不愿意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