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他和凝猫躲在那大殿中,从梁上往下看,瞧见的,便也是如昨日那般场景。也是那般留恋,那般向往,那般怅然。想到她今生都将永远在太庙中,端木恒便索性成全了她。人已经这般境地,便让她存有些许念想吧。而宫中之人,得了口信,顿时欣喜若狂。萧子渊跌跌撞撞地摸索着那宫殿的暗门密道,终于见到了自己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她就坐在那里,一头青丝披散,着一身素色长裙,脸上亦是一片素净,未施粉黛,神情孤高寂寥,整个人有如皎然月光,翩若惊鸿。萧子渊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女人,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陆七七吗?是那个跳脱毛躁,没半刻安宁的陆七七吗?为何他觉得,只是阔别了几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自然沉淀,变得这般安静内敛?听到动静,陆七七没有抬头,只是语声轻慢,“那日你那般言语,我道是你的遗言,不想又回来了。”
这说话的调调,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她的话音里满是讥讽,却久久未听到回复,半晌,才听得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那的确是他的遗言,他已经死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线,惊得陆七七猛地抬头,眼睛中一瞬好似有亮光闪烁,震惊,喜悦,还有不敢置信,各种思绪混杂而来,她脸上那还未褪去的讥诮一瞬凝固,嘴巴半张着,脑子也在一瞬间空白。陆七七的身子比脑子更实诚,愣怔过后,她便飞快地弹了起来,像个没羞没臊的蝴蝶,直直地朝着萧子渊扑去。萧子渊亦是大跨步上前,伸手,一下把这个热情地投怀送抱的女人揽入怀中,死死地揽着,好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罢休。“七七……”前一秒还端庄大方,沉静内敛的陆七七,这一秒一下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涕泗横流,好不狼狈。“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我以为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我这儿都快没存粮了,你再不来我,我就要饿死了!”
萧子渊的衣襟没多会儿就被打湿了,萧子渊唇角不自觉弯了弯,他的七七,明明还是以前那个聒噪的小姑娘,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扯开嗓子哭,分明什么都没变。真幸运,这么多年了,他还能把她找回来。他的大手轻柔,声音低沉悦耳,“好了,别哭,再哭眼睛就不漂亮了。”
陆七七依旧抽噎不止,嘴里糯糯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萧子渊只紧紧环着她,静静聆听,这逼仄的密室里,仿若有什么静静流淌,仿若陈年酒酿一般芳甜。陆七七哭得骇然,许久终于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的一双眼睛,已经红成了小兔子,小脸上满是泪痕。萧子渊抬手给她擦了擦,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清晰可闻。那么昏暗的密室,萧子渊竟然把她脸上细腻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那双樱桃小嘴,更是莹润地泛着水光,向他发射着致命的诱惑。萧子渊俯身,擒住那抹柔软,细细描摹品尝……动情之时,陆七七却是猛地伸手,把他推开了去。她的神色骤然变了,蒙上了一层灰败,眼眶又快速地泛起了红,好似下一秒便要决堤。萧子渊心头一紧,“怎么了?犯病了吗?”
陆七七却是紧紧地抓着他手,眼里的泪珠迅速滚落,顺着面颊滑下。“我,我们的女儿……”陆七七断断续续地说完事情的经过,那日的慕容远逸分外反常,他抱着血殇来到密室,走到陆七七面前,温和地教导,“血殇,叫娘亲。”
陆七七被他的话怔住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而更叫她心神俱震的是,血殇咿咿呀呀的,当真唤了一声娘亲。软软糯糯的声音,一下就击中了陆七七的心。陆七七激动地要抱她,要让她再喊一次,慕容远逸却是不曾松手,只是用一种沉静得怕人的语调说:“记住这声娘亲,因为,今后,你们母女,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
那天,慕容远逸把密室的储粮都装满了。而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陆七七也再也没见过血殇。“他真的死了吗?他若是死了,那我们女儿呢?他把她藏到了哪里?”
萧子渊初闻他们的女儿平安诞下,他心生欢喜,可他的欢喜还没来得及落地生根,便已经彻底湮灭。他曾经如此期待的孩子,最后竟然沦为慕容远逸手中的药人!他的女儿,才这般小的年纪,缘何要遭受这般苦难!他的脸色已经几度变幻,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拧成了深浓的怒意,化成了紧握的双拳,以及心口那一阵阵狠狠地抽痛。“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慕容远逸的党羽也都或贬或杀,不一而足。他身为乱臣首领,自是不能再如皇家祠堂,虽没了皇家的安葬规格,可却也被圣德帝吩咐了悄悄好生安葬。正在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地开始新的篇章时,没人注意到,一个身材颀长挺拔,面容却是寻常普通的男子,抱着个一岁幼童,经由守门侍卫搜查之后不紧不慢地出了城。他走出了城门,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的繁华热闹,眸中光芒闪烁不定。怀中幼童饿了,伸手扯着他的衣襟,嘴里奶声奶气地嚷着,“饿饿……饿饿……”他轻拍了几下,收回了目光,声音轻柔和缓,“血殇乖,本王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身姿挺拔,步子迈得稳健,仿若高山之巅,凛然不屈。一切都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