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渐渐散去,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烈山彦识海中响起:“我能记得的破灭前的事情就是这些,都用你能理解的方式展示给你了。”
烈山彦在识海中回应道:“你到底是谁?善尽树树灵?”
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树灵是什么。我是苏质怛罗波姹罗残余的一丝意识,至于你说的善尽树,那是在我残躯上形成的新生命,在某种程度上是与我共生的,却又完全不同。”
烈山彦努力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还是忍不住好奇,先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流?”
那个声音道:“你的身上有母种的气息。之前还很微弱,只是唤醒了我一部分,可现在已经很强烈了,强到可以直接召唤我的意志。以现在的强度,就算你不召唤我,我很快也可以主动联系你。”
烈山彦心知所谓母种,必然就是识海中那枚金果。刚才看到的画面中,苏质怛罗波姹罗最早的形态可不就是那枚金果。他也进一步确定了,气息的增强,和七宝树叶、祖龙之血以及太初之矛先后在金果上的投影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金果为什么会在自己识海中?想来是自己那便宜老爹烈山秀的瓜,可现在不是研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罗刹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恐惧:“是那个男人的手段。是他打败了计都,重造了山河图,罗刹是他用来维护契约的保障。”
烈山彦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孔雀王,但对这意识所说的话却不能理解。“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当时我的本体被击碎,母体消失无踪,只有这一缕意识残留。那个男人回到这里,重建了山河图,用来封印妖界和人界的来往。”
“但重建后的山河图,只能依靠龙晶的能量,维持最基本的运行法则,根本达不到彻底封印的效果。作为备用能量源的太初之矛,在毁灭须弥山的一击中损耗过重,也需要时间温养恢复。”
“于是他和计都订下契约,计都身化三轮血月,用自己的生命为善尽树提供了能量,彻底完成了封印。作为交换,阿修罗的残部进入山河图,妖族不得干涉他们的生存与发展。”
“双方都为这份契约留下了保障的手段。计都在阿修罗中留下了自己的传承。而孔雀王保留了我的意识,用善尽树的力量加以禁锢。他用一件妖族的圣器作为献祭,如果阿修罗背盟,善尽树的力量和我的意识,会诞生出罗刹,毁灭阿修罗种族。”
烈山彦截口问道:“罗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声音道:“罗刹是一件纯粹的武器。善尽树利用无数年来阿修罗死去的尸骨为他们打造坚硬的躯壳,我赋予他们战斗经验和战斗意识,但最重要的,是计都的能量赋予他们无限重塑的特性。”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是想了解他的弱点吗?没有。罗刹本身并不强大,但想彻底毁灭他,只有毁掉血月,没有了无限重塑,罗刹也是可以击败的。但如果真有人能毁掉血月,山河图的规则也就被打破了,任何外界的力量都可以轻易毁掉阿修罗。”
烈山彦明白他的意思,妖族之所以不能全面进入众相山,就是因为众相山的法则压制他们的力量,一旦没有这种限制,妖族直接接管众相山就好了,何必还非要像现在这样,通过折颜他们来曲线统治。 但他还是不甘心,“在此之前,曾经有过抵抗成功的例子。那迦不就最终存活下来了吗?”
在和烈山彦接触后,那个声音一直在变化,从最初的稚嫩,到现在已经是少年的声音:“我说过,罗刹的存在,是孔雀王维护契约的保障。只有当血月不再为封印提供能量时,罗刹才会出现,对阿修罗做毁灭性的攻击。”
烈山彦敏感的把握住了他话中的意思:“血月仍在,那么现在罗刹的出现,不是正常的?”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那个声音已经带上了成年人的磁性:“你的反应很快,应该是如你所料。不止是现在,上次的出现也是不正常的。我能确定的是,阿修罗从来没有做过背盟的事情。为什么会启动保障机制,我无从得知。但有一点,这两次出现的罗刹,并不是完整体。”
“按照契约的条件,完整体的罗刹只有十三个,每一个都具备苏波那的能力,同时拥有坚固无比的身躯。他们无法被毁灭,即使躯体粉碎,也会立刻重生。他们只为杀戮而生,只有毁灭山河图中的所有生命后,才会停手。”
“上次出现的罗刹,就算最后参战的苏波那,都是不完整体。是用数量取代质量的结果。也正因为这样,重生的计都才能以生命为代价,为最后的阿修罗争取了一片生存空间。”
烈山彦的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我也是计都。据我所知,这一次的罗刹,还不如上一次的厉害,是不是只要我肯牺牲,也能做到和他们同归于尽?”
那个声音成年后,就不再变化:“我也拿不准你到底是不是计都。但你就算肯死也没用。你体内有母种的气息,那是山河图一切万物之源。之前计都能够成功,是因为他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制造了修罗场和荆棘林。”
“这里面的具体原理说了你也不明白。简单的说就是通过修罗场和荆棘林切断了血月与善尽树和我的联系,罗刹不再具有无限重塑的能力,又不能进入泽国获取进一步的补充,自然就慢慢消亡了。”
“但你身怀母种,即使你死了,计都的能量也会优先被母种吸收,不可能作为其他用途,所以,你死了也没用。”
烈山彦发现声音的思维好像越来越清晰,语声也趋于成熟,“你在吸收我体内的母种能量?”
那声音忙不迭的解释道:“没有。只是在我接近母种时,会得到母种气息的滋养。母种的能量,不是我可以窃取的。”
烈山彦有些烦躁:“既然我死没用,那么干掉你是不是也能有点用啊。”
那声音无奈道:“我就是个提供战斗经验和意志的工具,你觉得那些罗刹会不会战斗,对结局有什么改变吗?要么毁掉善尽树,要么毁掉计都,可那样都等于同步毁掉阿修罗,没有意义。”
烈山彦知道自己心乱了,他勉强调动那丝真气,安定了一下心神。刚要继续问,却听那声音道:“那人回来了。”
然后便再无声息。
烈山彦的心神瞬间回到了山谷中。果见圆环中灰雾涌动,陆吾高大的身形从中一闪而出。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出来后也不说话,只是拿出酒壶,放在鼻子下猛嗅了几口。 烈山彦心中焦虑,根本顾不上再掩饰。直接小跑到他身前:“莫呼洛迦说的是真的?”陆吾低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凝重的点点头:“他确实用了天狐之髓,鬼方城在劫难逃。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烈山彦不理他话里的关心之意:“殿下,请放我回鬼方城!”
陆吾明显一愣:“你回鬼方做什么?你能听懂雅言,就该知道,鬼方肯定是保不住了。”
烈山彦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殿下!烈山彦的贱命不敢和殿下等贵人相提并论,但贱民也有兄弟朋友!”
陆吾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慌乱,他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的情况,回去也没什么用,帮不上忙。阿秀说过,遇到无法改变的事情,应该从容面对,保全有用之身,以为来日之图。”
烈山彦看他这副模样,不由想起莫呼洛迦说的,陆吾是个连花草都不愿伤害的大男孩。他无奈道:“殿下,我不是烈山秀。我的兄弟和朋友都需要我,哪怕是死,我也希望是和他们一起战死。”
陆吾环顾了一下四周,久久没有说话。烈山彦试探的道:“殿下?”
陆吾仿佛如梦初醒般看着烈山彦,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表情:“当年就是在这里,我亲手刺穿了你父亲的胸口,废了他一身修为。他最后虽然是死在司晨部手上,但究其根本,是我杀了他。”
烈山彦让他这句话激的心里一跳,有点无法置信的看着陆吾。他重生以来,对烈山秀的了解一直近乎于无,感情更谈不上。可随着近来的一系列遭遇,他对自己这个便宜老爹逐渐熟悉起来,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有大来头,大能力和大报负的了不起的人,虽然还谈不上父子情深,但在心底已有了崇敬和仰慕之意。 他正在想着怎么才能从陆吾嘴里套出些话来,看看眼下这罗刹将至的局面是否能有所改变。忽见陆吾神色一变,双眼瞬间阖上,换了一副平静的神情:“你来了。”
青光一闪,重明的身影已出现在山谷中,她的眼神中有几分怒意,又有几分无奈。她盯了陆吾半晌,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陆吾的神色平静,但烈山彦注意到,他握着太初之矛的手明显比之前更紧。他低声道:“我只是要把事情告诉这孩子。他是阿秀的唯一血脉,有权利知道真相。”
重明怒道:“什么真相!是你杀阿秀的真相!还是你为什么杀阿秀的真相!陆吾,你自己疯就算了,想连累多少人?!”
陆吾的明显有些尴尬,辩解道:“我没打算让他离开这里。你不让他留在七宝城,鬼方城马上就有罗刹之灾,我把他留在这里总行吧。”
重明微微蹙眉:“什么罗刹之灾。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用天狐香诱出来的,能成什么气候!”
陆吾叹口气,将莫呼洛迦临终前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又补充道:“我已去修罗场看过。莫呼洛迦没有说谎,他确实用了天狐之髓,螣蛇部天狐之髓份量不足,加上有我在善尽树镇守,这次的规模或者不如上次那么大,但鬼方城肯定是抵挡不住。”
他顿了顿:“太初之矛完全成为替代能量,起码需要一年。一年的时间,大半个众相山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重明冷哼一声:“那有如何?太初之矛已经补全,根本之患已除。几座破城、些许性命有什么打紧。我就是问你一句,你这是非要和我作对了?”
陆吾有些迟疑,“我怎么就和你作对了?你不是去仞利天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重明狠狠的盯着他:“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得到你带这小子回七宝城的消息,我还敢留在仞利天?螣蛇部叛乱的事情,我用这种手段处理,你知道有多少人对我不满?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这七宝城内,有多少十部的探子?别的不说,螣蛇部和司晨部的就少不了!”
“你把这小子留在善尽树,没人会说你。陆吾是谁啊,妖族的大英雄,平叛的大功臣,为守护封印,不惜自困在众相山的大义士!有错当然是我这个小女子的!我能包庇烈山秀的孽种,当然就会包庇螣蛇部的叛逆!到时候我众叛亲离,四面皆敌,你只管好好的守在善尽树边,让你这个侄子帮你颐养天年好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气急败坏,哪里还有半点王女的气势,简直就是个撒娇的女孩子。烈山彦心头暗凛,这个重明,和他之前所见的重明,差别也太大了些。 可看来陆吾就吃这一套,他眼睛虽然还合着,可脸上的尴尬之色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重明,阿秀已经死了,不要让这孩子再卷进这些事里好吗?你知道,当年的事情--” 他话未说完,就被重明打断:“别再说当年。当年的事情是他自找的,你没什么错!从他的角度看,他也没什么错。要说错,就是他根本就不该生下这小子,自己遭罪不够,还要遗祸下一代!”
“我就看不上你这一点!要么不做,做了就别后悔。我告诉你,这也想顾,那也想顾,到最后什么也顾不了!”
陆吾沉默半晌,霍然睁开双眼:“重明,你说的都对。但我不可能看着他去死。”
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浓重的杀意:“谁会关心这里的事儿?不就是司晨部吗?大不了我去宰了他们!”
重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白痴!”
但看到他眼里消失不见的萧瑟寂寞,不知怎么,语气也软了下来。“如果杀人就能解决问题,我还需要你去动手?”
她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讲不通。咱们各退一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