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燕无心眼眸一眨，面上带着几分茫然，好似有些不明他身上的这种竟然是伤。他张唇，满脸纯真、满脸染笑地道：“父皇，儿臣身上的不是伤啊，是皇弟皇妹们的关怀，他们就喜欢这样跟儿臣玩……儿臣没了母妃，寝宫里头也冷冷清清，好在有皇弟皇妹们，所以儿臣好高兴，这也不是伤，儿臣一点都不疼的。”
说着不疼，他的小身子却是轻缩了一下，就连身上的伤口又渗出了几丝鲜血来。陛下原是要轻斥他的愚笨，竟是连伤不伤的都分不清，可听得他后半句话，那份轻斥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心里面也多了几分惭愧，怜爱也更浓了。一个七八岁没有母妃的孩子，总是需要更多关怀，可他却屡屡忽视，才将局面变得如此……陛下忍下心中的怒，心中的酸涩，又问：“那无忧能不能告诉朕，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玩的？”
燕无心听后，眸里好似蔓入了星光，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他们喜欢把儿臣绑在木架上，头顶放置苹果练习射箭，也喜欢和儿臣一道练习鞭子……儿臣还记得冬日的时候，他们总是喜欢领着儿臣去宫里的静心湖，练习游泳呢。”
陛下听在耳朵里，忽而觉得脑袋里嗡嗡嗡的，整个人宛如被炸开了一样，燕无心的语气纯真，里面全然是对弟弟妹妹的信任，可他毕竟是帝王，怎会联想不到背后的戏弄和折辱？练习射箭？练习鞭子？练习游泳？根本就是借着这些，来欺辱他吧……可他却觉弟弟妹妹是真心实意要跟他玩耍，多么善解人意，又让人心疼的孩子啊。而他也从不曾知道，他手底下的孩子，竟是如此顽劣恶毒，本是同根生，又为何要难为流着相同血脉的兄弟？陛下死死地捏着手指尖，面上阴沉，恍若布满着阴云。燕无心懵懵懂懂，全然不知他说出话究竟有多惊人可怕，他又天真道：“刚刚儿臣还在柜子里，跟他们玩捉迷藏呢，可是儿臣等了许久他们都没来，柜子里又黑又闷，儿臣感觉快要窒息就把柜门给撞开了，也不知，弟弟妹妹会不会怪儿臣没有守捉迷藏的规矩。”
闻言，陛下瞳孔一怔。在柜子里捉迷藏？分明就是有意把他关在柜子里的吧？否则，他又怎会被迫将柜子撞开，分明就是有人把柜门给锁住了！而时间一久，柜子里的空气就越稀薄，甚至还会危及性命，若非他拼命将柜门撞开，只怕现在已经……陛下不敢深想，可陡然之间他便又将燕无心身体上的衣衫掀开。刹那，斑驳的血渍映入眼中，上面竟还深深扎着不少木头的碎屑。它们全部深扎入肌肤中，怪不得扯动的时候会渗血，而且，他身上不光有新伤，也有旧伤。旧伤纵横交错，有些很长，有些又很短，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鞭痕，这也就印证了燕无心刚才纯真的话儿。确实是在练习鞭子呢……可不知是用鞭子练习，还是在用人练习。陛下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这孩子他虽往日里总是忽视，但终究还是帝王之子，又是嫡长子，怎可被旁人这样欺辱了去？甚至于欺辱他的，还是与他流着相同血脉的皇弟皇妹，想至此，陛下觉得该好好整顿一下后宫的风气了。小孩子单纯如薄纸，又怎会做出此等恶毒之事？定然是后宫那些争权夺利的妃子授意，一天到晚斗来斗去，当真是不知消停，陛下紧捏双拳，几丝怒意再度攀上眉梢。他看向燕无心，双眸幽深浸染深意，他问道：“无忧啊，你的皇弟皇妹跟你玩这种游戏，你的身子定然是会痛吧？那你可有对他们产生怨怼？”
燕无心眼眸轻眨，茫然而懵懂地与陛下的眸子相撞在了一起，他好似不太理解父皇为何会这样问，他掀了掀唇，只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怎么可能怨怼呢？弟弟妹妹都在陪儿臣玩呢，儿臣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怼？虽然有点儿疼，但忍忍总归是会过去的啊，而且儿臣还学会给自己配药了呢。”
“父皇，你说儿臣厉害吧？”
燕无心小下巴一抬，好似是在求夸奖。“朕的儿子，自然是厉害的。”
陛下唇瓣轻动，又问：“那些宫人给你吃冰冷，粗糙的素菜，你心里可曾有过怨怼？”
他的两个问题好似是在试探着什么，而他的心里，也好似有着旁的计较。“为什么要怨怼？”
燕无心小脑袋一歪，很是不理解地说道：“那些宫人也都是在为儿臣好啊，作为父皇的儿子，自然得多多吃苦，体验一下民间疾苦才成。”
民间疾苦……也亏得那些宫人说得出来。望着他纯真的小脸，陛下愈发觉得对不起他，这个孩子即便被磋磨成这样却还是纯真宽容，亦是细致温厚，跟他的母妃一模一样，也更是让人疼惜心疼了。陛下深吸一口气，终是伸手轻轻将燕无心抱在了怀中，柔声安慰道：“无忧的性子真真是你和母妃一模一样，都是那么温柔，那么为旁人着想。”
燕无心抓着他身前的衣料，紧抓不松，好似有几分受宠若惊。陛下轻拍他骨瘦嶙峋的后背，又道：“不过，日后父皇会每日都来看你，那般艰苦的修行也不过再继续，无忧可以和旁的皇子公主一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穿着新衣衫，和他们玩些旁的不伤身的游戏，可好？”
此时此刻，陛下才发现燕无心身上的衣衫也都破了，好像是前些年的旧款。燕无心仰起头，大眼睛里水芒闪烁，欣喜万分：“真的吗？父皇？”
陛下应道：“君无戏言。”
闻言，燕无心笑得愈发开心，眸含星辰，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桌案上饭菜还未开动，陛下先让他吃着，燕无心已经好几日没有碰过荤腥，如今在陛下的授意下他终于舍得举起筷子，夹了吃了。见他吃得畅快，陛下忽而起身，将外头的太监公公唤了进来。陛下低声说这话儿，脸上、眼中是轻闪而过的怒意和杀意。燕无心无意间看到，就已经猜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唇角轻勾，漾开的笑容藏着诡谲，全然没有刚才的善良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