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怕黑么?
影片前奏的背景音乐在这时候响起,掩住了周围的声音。 寥寥无人的影院里,谢屹忱举着灯,宁岁只能看到那双漆暗英俊的眼睛。 那光好像成了烛火,在他们视线相交处缓慢地摇曳,她无意识地眨了眨眼。 宁岁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心口有很短一瞬间的安静,一秒钟,也许两秒,而后电影屏幕开始放起了广告,整个大厅内都被照亮了。 也不再需要谢屹忱那束手电筒光,宁岁在一旁看着他耐心地收起了手机,两人一起向上走。到了指定的排数时,谢屹忱依旧侧开身,示意她先进去。 宁岁发现他在这种细节处每次都做得格外妥贴,是那种很有教养的男孩子。 他们在相对应的位置上坐下来,没等一会儿,场中灯光转暗,雄浑厚重的背景音乐响起,正片干脆利落地开始了。 不得不说,纳什的选角男演员罗素真的演得很好,用神态和动作将一个天才、甚至一个钻营于真理完全忘我的怪咖诠释地淋漓尽致。 数学是伟大而富有奥秘的东西,能够将枯燥乏味的知识串连在一起讲一个新的故事,宁岁也曾体悟过这种灵感一瞬的花火,是很迷人的存在。那种短暂的美丽让人想要坚守永恒。 要是换个人宁岁就不请对方看这部电影了,但是她觉得如果是谢屹忱的话应该能理解。 有一段时间宁岁甚至被罗素演出了鸡皮疙瘩,电影院寂静无声,她口干舌燥,喝一口雪碧,下意识想到桶里拿一颗爆米花吃。 谢屹忱也正好伸手,两人的手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宁岁的指尖被冷饮渲染得冰凉,谢屹忱的手掌温热,这种明显的反差感让她不自觉顿了一下。 谢屹忱先反应过来,很快收回了手,压着声道:“抱歉。”指尖的触感还在,宁岁掩在腿侧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 以前没发现,其实座位和座位之间挨得还挺近,她抿了下唇:“没事。”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尤其是当两个人都认真专注的时候。 这电影其实挺压抑,特别是后期,看得宁岁是眉头紧皱。她想起亚里士多德说过一句:“凡是伟大的天才,骨子里都带有疯狂的特征。”
看起来切中肯綮。
宁岁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个天才,因为她和废寝忘食的纳什相比,的确是显得没心没肺了点。 哪怕是高二那段时间,也是一顿不吃就饿得慌,还没上晚自习就在想今天夜宵到底是扬州炒饭还是香葱煎饺。 散场以后,前排的观众坐了好久才离开,宁岁侧眸去看谢屹忱,他正低着头,黑色碎发掩在额际,眉目微沉,长睫淡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这种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很快来无影去无踪,谢屹忱抬眸,显然也意识到了她在看他,还挺气定神闲地问:“怎么?”“你知道这个电影试图告诉我们什么吗?”
宁岁忽然若有所思道。
“什么?”他抬眉。
宁岁幽幽地说:“学数学太久会发疯。我可能得小心点。”“……” 谢屹忱显然没想到她观影半天得出这么个精华结论,也没憋着,鼻腔里噗嗤笑了声。 他抱着双臂深沉地靠椅背上,听她继续煞有介事地掰扯,语气同情:“要是纳什在一开头就拿到菲尔兹奖,后面估计也不会得病了。”
归根结底还是组委会这荣誉发晚了,搞得人家一天天绞尽脑汁地钻研,换谁谁不偏执。 谢屹忱说:“那也没博弈论什么事了。”
他笑得连胸口都轻微发震,宁岁不自觉舔了下唇:“那也确实是。”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天,十点多快十一点,古城的街上还很热闹,人来人往,五光十色。宁岁随口一问:“谢屹忱,如果让你选,你是想要精神健康还是要名利双收?”
话没说完,就见他匪夷所思眄过来一眼。 宁岁:“?”
谢屹忱:“为什么不全都要?”
宁岁:“……” 好的。 周围店铺琳琅,精致的商品摆件一应俱全。身侧这人闲庭信步、走马观花地逛着,末了嗓音低沉道:“其实这两者本来就不是悖论。”
“嗯?”
宁岁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人生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别想太多,你越较真它越拦你,最后就把自己绕进死胡同了。”
宁岁拿起街边铺子的一条水晶手链在自己腕上比较,想了想:“但有时候还是会当局者迷,真到了快要突破的那一步其实也很难。总是做不成,但又觉得自己能做成,还有前头那么多沉没成本,一下子放弃可能不容易。”
“当然。”
谢屹忱笑了笑,“就像纳什,这么做也确实成了伟大的数学家,只是不同人有不同选择,是我的话就不会太执拗。”
这个路径行不通换条路就好了,要是还不成再换个目标就行了,总有他擅长的事情,何必把自己逼到发疯的地步呢。 缭绕的橘黄灯光下,少年的语气漫然肆意:“反正我始终坚信,山重水复一定会柳暗花明。条条大路通罗马,就像欧拉定理也不是只有一种证明方法。”
宁岁心尖蓦地跳了跳:“这话……我好像以前也听人说过。”
谢屹忱眼眸稍压下一点:“是么。”
“对。”
宁岁稍顿一瞬,“我高二的时候也学数竞,可能是做题做得魔怔了,也有点那种和自己死命较劲的心态……幸亏后来调好了。”
旁边的酒吧里歌手正在中气十足地唱摇滚,她余光瞥到谢屹忱好像往里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怎么调的?”
“就学数竞的有个答疑网站嘛,Leonhard Euler,里面还有很多清大京大的大神,你肯定知道的吧。我原本只是在上面发表自己不会的题目,后面改成在上面诉苦,结果就和人聊了起来。”
宁岁道,“那人算我的半个笔友吧,有时候我困惑的时候就会和对方聊聊,慢慢就开悟了。”
说起来也是段奇妙的缘分,宁岁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两人还挺聊得来的,断断续续聊了几乎一整个学年,上到人生哲学,下到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连她在亲密关系中是回避型依恋这件事,也偷偷告诉过对方。 有段时间宁岁老抱着个手机,搞得夏芳卉那时候还强烈怀疑她是不是在早恋。 人为什么要学数学? 宁岁学到快崩溃的时候曾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问过宁德彦,她爸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脑瓜,说:“为了让你以后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时候不被欺负。对了还有,为了证明学英语更简单。告诉你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不着调的样气得宁岁想打他。 但不得不说,她那点乐观基因绝对是遗传她老爸的,不然高二在芳芳密集的负能量轰炸之下,哪还能维持住那种高浓度的精神健康。 然而这个问题宁岁也问过她的笔友:【你说,人为什么要学那么艰深的数学?想去菜市场还价的话弄懂1+1=2不就好了吗?】 笔友告诉她说:【因为你以后不只会去菜市场买菜,你可能还会在海滨坐摩天轮,会穿礼服去听古典音乐会,会想知道晚霞为什么这么漂亮,星星和太阳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人类的先辈创造了很多种存在于这世界的精彩方法,我们虽然还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但是仍然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丈量它。】 宁岁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却觉得他/她一定是个对生活充满热忱的人。 在当时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情况下,这番充满意气的话真的有鼓舞到她。 提醒她即便在黄昏,也可以抬头看一看落日和晚霞。 谢屹忱一步一脚印踩着脚下的石砖,用鞋底蹭了下那层薄薄的青苔。他敛着黑漆漆的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那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宁岁睫毛不经意动了动,很快说:“没有了。”
“高三的时候我换了个手机,不小心把密码丢了,原来的号登不上去了。”
她顿了片刻,“然后学业也很忙,数竞没戏之后,我就专心准备高考了。”
谢屹忱又重新低下头去踩地上的影子,懒懒应:“嗯。”
这时裤兜里手机开始震起来,是张余戈来电,还没接起来就挂断了,一副没耐心的臭脾气样。 谢屹忱还看到微信弹出一连串他的信息。 他早前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张余戈还在专注又谨小慎微地打电话,估计是老妈子查完岗,发现自己被落下了,所以在这急得跳脚。 走之前谢屹忱给他留了信,说去古城里随便转转。 金戈:【你一个人大半夜出去逛?[微笑]】 金戈:【这么有闲情雅致???】 金戈:【爷打完电话了,速回!!!】 过了几十分钟。 金戈:【我靠,我游戏都好几把了,你人呢?掉哪个坑里了?!】 金戈:【忱总?[微笑]】 金戈:【谢爷!】 金戈:【大哥!!】 金戈:【你给我出来!!![微笑]】 然后到现在。 那头发了个黄澄澄的大红包过来,转账38元,谢屹忱正好看到,顺手点了个收款。 这顿操作落在张余戈眼里格外云淡风轻:【你离不离谱?!】 金戈:【我在这找你这么久一发红包你就出现了是吧?还挺对得起我给你的微信备注!!![微笑][微笑][微笑]】 从他的视角来看的确是这样。 谢屹忱稍顿一瞬,在那个红包下面,简短地给他发了两个字。 渣男:【谢谢。】 还挺有礼貌。 张余戈气得够呛,连发来两条语音,都长达十几秒,这边酒吧歌声震天响,谢屹忱连语音转文字都懒得。 渣男:【好。】 渣男:【不用等我,先睡。】 金戈:【尼玛好个屁!我问你明天行程怎么安排,几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