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谴心腹火速前往云州,他将设法东渡永川江,进入大夏的领地。”
在翌日清晨的紧急军事会议上,司徒川习惯性的踱着步,所有人都在屏息倾听。“他会将我的亲笔信送到云州节度使——我的同乡,亦是我的前辈裴元直手中。在信中我请求他于永川江东岸大张旗鼓的集结重兵,打造渡船,摆出一副即将渡江西进的架势,以牵制住南辰派往龙川的大军。我们的主力将长驱东进,直逼枫林城。”
司徒川看了一眼黑云,接着说道:“我们要打出为漠臧大王复仇的旗号,让那赫连尊真的以为我们要拿下枫林城,介时陷入恐慌的他或将原来驻守风凌谷的大军南调以支援枫林,到那时我们就有机会突破风凌谷,北上平州。”
大将米琴龙且觉得当前的局面非常复杂,一脸茫然的问道:“如果赫连尊没有按照我们的预想调遣风凌谷的大军,又当如何?”
“那我们正好杀进枫林城,取那赫连尊的狗头!”
漠藏黑云冷冷的的说:“据我得到的消息,枫林城的守军只有五千人。”
“我认为劳师远征不如固守柳原,以逸待劳,在柳原城下击败贺兰敏隆。”
米琴龙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司徒川略微思索了一下,回应道:“柳原并非坚城,加之城中粮草匮乏,不利于长久固守。此次野狼坡之胜,为我们打开了北上平州的大门,然而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我们退守柳园,必为贺兰所困,倘若日后逐日王再次调兵入龙川,则我两万余龙川铁骑恐将插翅难飞。”
中行牧看了一眼司徒川,满心狐疑的说:“司徒将军,您真的认为南辰的大军会因为忌惮云州的裴元直而放任我们攻打枫林城吗?”
“南辰派往龙川的主将是炎州刺史公孙龙胜,坦率地说,我对此人知之甚少。”
司徒川继续踱步,走到窗口处停了下来,此时的他眉头微蹙,表情凝重。“我不能保证他们南辰人一定会坐壁上观,但我知道那公孙龙胜与赫连尊绝非铁板一块,此次赫连尊没有亲自带兵来到野狼坡,而是坐镇枫林城,很难说没有防范南辰的考量。我们目前最可怕的敌人是贺兰敏隆的六万铁骑,所以我们除了向东进攻,远远的甩开贺兰敏隆,别无选择。诸位将军,须知:兵戎之事,难以万全;险中求胜,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将军们听了司徒川的一席话之后,都觉得言之有理。大家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尽快向枫林城进发。龙川的战事扑朔迷离,而大夏国平州首府平武城内,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独孤信长夺取云阳之后,派爱将巍明义泽以偏师袭取了赤林,大夏国在平凉川可谓是兵败如山倒,西凉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平武。新任的平凉督师、平州节度使司马青川正在议政厅跟年轻的将领们紧张的商议对策。“云阳城位于永川江上游,原来叫凤凰城,本是西凉的东部边城。大夏元德三年,平西大将军慕容盛在平武之战中大败上一代逐日王野路德明,粉碎了西凉人霸占整个平凉川的迷梦。慕容盛携平武大胜之余威,攻占凤凰城,改称云阳,从此平凉川完全被我大夏统治。”
司马青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谁能想到,龙岭一战,我大夏竟遭遇如此惨败,经此一战,平州的精兵强将损失殆尽。如今,云阳、赤林都已被独孤信长攻占了,平武也危在旦夕。诸位将军,你们说说我们该如何守住平武?”
“请问督师大人,中州的援兵现在到了何处?”
平武参将薛化帧对援兵行动迟缓非常不满。“一万中州虎豹骑已经抵达平凉关,五万步兵尚在明州,包括一万中州羽林卫,估计最快能够到达广陵。”
“援军太少了,这些人马就算能够按时到位,恐怕也敌不过逐日王的虎狼之师。”
薛化帧颇为无奈的说。“诸位将军可知这一万中州虎豹骑是谁统领的?说出来列位也许不敢相信,是云山王宇文景。”
司马青川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平武副将李道元曾在中州任过职,对诸皇子颇有了解,他如数家珍地说道:“云山王宇文景姿颜俊美、勇武过人,有统御三军之能,具安邦定国之才,且为人谦和,礼贤下士,颇有先皇遗风。”
“那又怎样,在诸皇子中最不受宠的就是这位云山王,大家可曾听闻元德十八年……”薛化帧说到一半,看到督师大人对他使了一个严厉的眼色,赶紧又把嘴闭上了。“陛下连皇长子都派来了,可见决心之大,但为何人数这么少?”
参将岳钟离惊愕之余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这些年国库日渐空虚,军备废弛,又遭遇了龙岭惨败,朝廷已很难派出强援。”
司马青川近些天来为了战事殚精竭虑、夙夜匪懈,不知不觉间,他的鬓角上生出了许多白发。他知道平州是个烂摊子,但他自告奋勇来到了这里,国家有难,总要有人站出来,而他恰恰是那个不想置身事外的人。他看到了坐在墙角的云中参将南宫信,眼光一亮,说道:“南宫将军,听说你发明了一种防守利器,不知可否堪当大用。”
“此物名为霹雳车,能将巨大的石头抛入远方的敌阵,但尚在赶制,需要假以时日方能实用。”
南宫信目前对自己的发明远非信心十足,他现在关心的是另外的问题——关于他昔日长官的最新消息。“总督大人,末将听说司徒将军只身前往龙川,并率领龙川的台城军大败西凉贺兰敏明,歼敌数万人。”
“这我知道,此人就是曾经在赤林之战中打败过西凉独孤信长的云中守将司徒川吧。”
“正是。”
“他的父亲曾在云江背水一战,打败了南辰一代名将,当时正值壮年的东方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司马青川显得有些兴奋,急切的问道:“可知他现在何处?”
“这……末将并不清楚,逐日王已派大军进犯龙川,听说南辰也参战了,目前他的处境非常凶险。”
“南辰素与我大夏为敌,他们的景元皇帝一心北伐中州,恢复故国,值此我大夏困顿之时,那南辰岂会作壁上观?”
司马青川那爬满血丝的眼睛充满了疲惫和忧虑。“诸位将军听令,只要有龙川司徒将军的消息,一定立即告诉我。南宫将军!”
“末将在!”
“司徒不在平州,暂时由你负责云中防务。云中乃平凉关门户,地位十分重要,你务必死守云中,如若有失,定斩不赦!”
“遵命!”
平凉督师司马青川在平武如坐针毡,而在野狼坡的司徒川却镇定自若,波澜不惊。他的大军连续作战,急需进行休整,而在这个档口,一位重要人物的处置显得非常紧迫。司徒川一声令下,作为战俘的赤里坤被五花大绑,由士兵押解着带到司徒川和漠藏黑云的面前。“赤里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小命在我们手上,我们杀掉你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黑云对杀父仇人赫连尊的手下显然怀有深深的敌意。“黑云郡主,你的美貌真的让我开眼了,幸好你没有死在我的手上,不然赤焰之神(作者注:西凉诸部有太阳崇拜,信奉赤焰之神)会怪罪我的。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说实话,我对漠藏大王的死非常遗憾,我敬重他是一个英雄。”
“可你们杀害了他。”
黑云冷冷的说道。“杀他的人是赫连尊,我根本无法阻止他的疯狂。”
赤里坤的目光转向黑云身旁一位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军,他惊诧于这位集勇毅、儒雅与睿智于一身的大夏国将领身上所具有的非凡魅力。“想必这位就是司徒将军吧,我低估了你,你竟然敢派兵袭我大营……在战场上,你们两个联手将我打败。”
赤里坤看了一眼站在黑云身后的中行牧,接着说道:“但你未必能在一场公平的决斗中战胜我,我希望能和你来一次血刃决!”
“这么说来,手下败将并未服输?”
司徒川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西凉的骁勇战将。“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吃惊不已,包就连赤里坤本人也完全没有想到司徒川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与他决斗。按照常理,胜利者完全有理由拒绝败军之将的挑战。“不行!”
黑云正色道:“司徒将军何必理会一个失败者。一味的好勇斗狠绝非智者所为!”
“猛兽阻于丛林,兵燹起于乱世,而今天下将危,群雄当道,大丈夫惟恃勇求存!请郡主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击败。”
司徒川说到这里,神色威严而又凝重。黑云见决斗之事已无逆转的可能,说道:“如若非要分出高下,请以抑刃决。(作者注:相对于血刃决,抑刃决是一种广泛流行于东土的较为温和的决斗方式,决斗双方都将持与自己武器尺度相近的去尖之矛,去刃之剑等钝器开战,从而大大降低了武器对人体的伤害,但由于武器本身的巨大冲击力,即使抑刃决也难以完全避免伤亡。)”“不!今日我们就是要在这刀光血影中一决雌雄!”
“司徒将军,”站在一旁的中行牧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沉默了,神色坚定的说道:“如果非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决出胜负,那就让我来吧,我愿代替将军出战。”
“可他约战的是我,毋庸他人代劳!”
司徒川果断拒绝了中行牧的提议。黑云无奈的看着这个固执的男人,有一种想法令她倍感担忧:总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冲动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眼下有个重要的事情正等着她,她必须全力以付确保决斗的结果是她想要的——是的,只能有一个结果。当日下午,阴霾的天空将平静的草原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之中。一片面积足够大的低洼的草地被临时作为决斗场,低地四周略高的地方整齐肃立着表情严峻的龙川将士们,他们即将迎来整个西凉历史上罕见的一场强强对决。这场大战的结局很难预料,一方是久负盛名的西凉英雄,一方是勇猛无敌的中夏勇士,在这个血与剑的时代,从来不缺少勇气与意志,生存或是灭亡也只在一念之间。决斗开始了,两个人分别骑着高头大马从低地的东西两侧向中央逼近,速度都很慢。快要遭遇时,两个人在大约相距一丈远时几乎同时勒马。司徒川头戴银盔,饰以翎羽,身披银甲,光耀夺目,一柄长剑立执于胸前,深邃的眸子映着冰冷的剑光,宽大的白色披风随风飘舞,闪着银光的龙纹若隐若现,下跨一匹银铠千里雪,英姿勃发,威风凛凛。而他的对手赤里坤虎目圆睁,须髯若戟,一身乌金条形甲,下跨一匹条铠枣红马,刚猛勇武,气冲斗牛。赤里坤率先发难,挺长矛直刺过来,司徒川挥剑相迎,伴随着金属碰撞的铿锵脆响和飞溅的火花,两个人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中行牧看了一眼身边的黑云郡主,只见她纹丝不动地站在一个宽大的石台上,面色惨白,一只手紧紧的攥着,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那张她心爱的龙川弓,双眉微蹙,眸光冷峻。中行牧现在只有祈祷司徒川能够顺利取得最后的胜利,如果他落了下风乃至陷入致命的危险,郡主随时有可能抽箭爆射,中行牧十分清楚: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她是不会失手的。而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将不可避免的要承担破坏决斗的恶名,这在视荣誉为生命的西凉诸部中是一个公认的恶劣行为,必将受到千夫所指。决斗在激烈的进行着,从场面上看,两人不分伯仲。几十个回合过去了,两个人都在全力一搏,因为输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死亡。赤里坤看准司徒川一个微小的破绽,挥长矛直取司徒川面门,“当啷”一声脆响之后,银盔落地。此时所有观众的心都悬了起来,黑云感到前额发凉——那是细密的汗珠沁了出来。她攥紧拳头的手开始去摸后背的箭袋。析利荣城轻轻的摇着头,神色焦虑不安。司徒川觉得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他灵光一闪,故意露出破绽让对方来攻。赤里坤不知是计,长矛直刺司徒川的前胸,司徒川竟未立即躲闪,待矛尖即将触及胸甲的刹那间,司徒方才一个灵敏的闪避,矛尖穿过腋窝,矛杆则被强壮有力的臂膀死死夹住。黑云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以为司徒川已被刺中,她僵直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手上抓住一支箭就要往外抽。几乎同时,司徒川夹着矛杆,身体顺势向前滑,长剑则沿着矛杆向着赤里坤的手狠狠的砍削过去。赤里坤大惊,两只手先后松开,沉重的铁矛向地面掉落,司徒川的剑锋接着向上一挑,赤里坤忙仰面闪避,由于动作太猛,一时失去了平衡,重重的跌下马来。黑云抓着箭的手慢慢的松开了,手心里早已香汗淋漓。赤里坤仰面躺倒在地,那柄熟悉的长剑再次抵住了他的脖颈,两次以同样的姿势输给同一个人的结果令他沮丧。他选择静静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司徒川收起了长剑,然后调转马头,在全体将士的欢呼声中绝尘而去,留下赤里坤一脸愕然的仰面躺在地上。黑云长吁了一口气,过度紧张之后一下子的释然,令她心神恍惚,几乎跌倒。中行牧紧绷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久违的笑容,毫无疑问,这也是他想象中的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