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歌公主舞毕,款款走向皇后身侧的一张空椅,伴随着悉悉索索的甲片摩擦的声响,她的步态优雅而又轻盈,落座之前,宇文东歌与卫慕皇后对视了一眼,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高贵端庄的皇后那透着慈爱的温暖的眼神中闪出的那一抹担忧之色。“陛下,我等臣僚能够亲目公主殿下精彩绝伦的剑舞,真乃三生有幸!”
宫仪浩正似乎意犹未尽,就在东歌刚刚落座的当口,他满脸笑意,微倾着脑袋,毕恭毕敬的对皇帝说道。宇文东歌刚好坐在宫仪浩正的对面,她终于得以正面审视这位声名狼藉却又地位显赫的一方诸侯,只见他眉如墨画,目似寒星,面若秋月,须髯飘飘,举止优雅,笑态可掬,俨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见之忘俗。“她女儿可真像他,”宇文东歌凑近皇后的耳边轻声说道。皇帝的脸色总算略微平复了一些,却又生出几分怅然之色,“身为公主,通晓乐舞不足为奇,但令朕没有想到的是,东歌的行止做派,竟比几位皇子更类先帝,倘若她是男儿,朕也就少了好多烦忧。”
此言一出,大臣们皆面面相觑,闭口不言,场面略显尴尬,东歌也有些猝不及防,虽说受到了皇帝的褒奖,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皇帝见有些冷场,于是示意大家举杯共饮。酒过三巡之后,皇帝由于旅途劳顿,身体疲惫尚未恢复,故而原本酒量尚可的他竟有了几分醉意,双颊微微泛着红晕。就在这时,一封来自南方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被宫廷女官送到皇帝面前,宇文承继看过之后,重又变得满面春风,他高扬着眉毛,眼中熠熠生光,“诸位爱卿,”他微笑着说道:“钟离岳收复了虎威关,正在向雾岚川挺近,而龙川大军业已攻占了镇龙关,而云江,有我们自己的强大水师牢牢控制着水道,这下,东方济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宴会的气氛霎时变得热烈而愉悦。“陛下,”文昭殿大学士综政渊衡激动地说道:“司徒以区区四万骑兵,驰骋南疆,纵横万里,屡立奇功,他火烧红梅谷,致使公孙龙胜精锐尽墨;他横扫云川原,解救长门城于累卵之危;他突袭一片石,打得西凉贼寇几遭覆灭;他围攻聚望岭,险将南辰皇后生擒活捉;他挥兵凌波湖,使得傲视天下的南辰舰队灰飞烟灭。可以说,司徒川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打败了南辰。”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显庆皇帝却面无表情,默然不语。“父皇,”东歌公主柳眉微蹙,她那长长的睫毛下面闪动着一双透着睿智的迷人美眸,“自高祖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司徒将军一般其功业足以彪炳千秋的人物,依照祖制,当封万户侯!”
“打败南辰,司徒固然功不可没,但朕希望大家不要忘了:还有一人有大功于社稷,他以区区三千骑兵,横扫东州,令数十万叛军闻风丧胆,一溃千里。”
皇帝似在回避东歌咄咄逼人的目光,他那阴郁的脸上透着几分疲惫。“陛下,”老丞相皇甫松之斜觑了一眼坐在皇帝身边的宫仪浩正,如豆粒一般的小眼珠在略显混浊的眼眶内滴溜一转,浅笑着对皇帝说道:“此番东州危局,全赖宫仪大人与尔朱英龙将军的通力合作,尔朱将军屡立奇功,理当重重封赏。”
“爱卿所言正合朕意,”皇帝环视诸人,肃然道:“朕意已决,拟加封镇东大将军尔朱英龙为武宁候,都督东、静诸军事。”
此言一出,举坐皆惊,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竟都没有回过神来。须臾之后,宇文东歌率先打破了沉寂,她那动人心弦的明澈眼眸激动之余又透着几分迷惘,“尔朱将军确有大功,然天下人皆知司徒之功远非尔朱所能企及,有道是:’功同赏异则劳臣疑,罪钧刑殊则百姓惑’,父皇缘何厚此薄彼?”
综政渊衡正欲开口,却见皇帝脸色铁青,以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说道:“朕意已决!尔等毋复多言!”
卫慕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东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东歌也不再争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似在凝神思索着什么。接着,皇帝话风一转:“诸位爱卿,朕欲借西凉纷争之机夺回赤林,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综政渊衡对皇帝的这个决定感到很突然,他不无担忧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平州仍须采取守势,若能夺取赤林固然可喜,然寒山人未来的动向实在令人担忧,他们的野心决不会止于望海川,与其夺取赤林,不如静观其变,坐待寒山与西凉的纷争,我们则可先坐山观虎斗,继而再收渔翁之利。”
“陛下,”大司马夏维伦对文昭殿大学士的观点一脸不屑,“赤林原本就是我大夏疆土,夺之天经地义,何须仰他人鼻息?”
老丞相皇甫松之也添油加醋道:”如果我们不取赤林,赤林一旦落入寒山之手,想要收回去可就不容易了!另外,慕容骏驰也早有夺取赤林之意,只等陛下恩准。”
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微微侧身,对身后的宫廷女官说道:“传旨给平凉督师慕容骏驰,命他尽快向西凉发兵,伺机夺取赤林城。”
就这样,在与南辰的战事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的当口,显庆皇帝又迫不及待的向平凉督师慕容骏驰发出了西征赤林城的命令。“诸位,朕还有一事要和你们商议,”皇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些醉意朦胧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龙川王漠藏青峰之女漠藏诺云有意在结束与南辰的战事之后,打回龙川,司徒川想要率领其麾下的全部骑兵进入龙川,帮助漠藏诺云从西凉匪首赫连尊手中夺回龙川。”
大司马夏维伦当即表示反对,“陛下,此番南辰入寇、东州叛乱,国力受到严重消耗,平凉督师慕容骏驰也即将在平州发兵西征,我大夏暂时无力进攻龙川。”
宇文东歌此时正因封赏之事愤愤不平,如鲠在喉,夏维伦的话更令她怒不可遏,她猛的站起身来,直面皇帝,强压怒火道:“父皇,若无龙川铁骑相助,司徒将军不可能守住云中,阻止西凉东进,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败南辰,龙川郡主漠藏诺云有大恩于我大夏,如今,她的家乡正被凶残狠毒的赫连尊霸占,诺云郡主曾经的封地桃林城一度被血洗,我朝理当尽全力帮助诺云郡主夺回龙川,断无置身事外之理。”
东歌公主的声音柔和且清脆悦耳,如叮咚的山泉,又似潺潺的溪流。“陛下,公主之言句句在理,知恩图报,本也无可厚非,”皇甫松之道:“但不要忘了,现在北境危机重重,寒山八大王至少有三王陈兵在长城以北的广袤寒原,司徒将军一旦进入龙川,倘若寒山入寇,如之奈何?然龙川乃我大夏西南之屏障,位置十分重要,如任其被敌国所占据,则如虎狼屯于榻卧之侧,将不能安睡。依老臣拙见,可从司徒将军麾下分出部分兵力助力诺云郡主进攻龙川,而司徒将军可率其余人马北上清州,以加强长城沿线之防御。”
“这倒是两全其美,只是这样一来……”宫仪浩正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帝,“这样一来,司徒将军的实力将被严重削弱。”
皇帝微微点点头,脸上的阴霾终于消散,甚至闪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对皇甫松之说道:“爱卿所言正合朕意!”
接着,众人继续推杯换盏,在悦耳的丝竹声中,在浓郁的酒香中,酒宴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东歌公主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满桌的美酒佳肴对她来说都变得索然无味。就在酒宴即将接近尾声时,皇帝于醉意朦胧中突然宣布:“朕有一件礼物要送给龙川诺云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