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眸光清澈,一如天山之上未曾令人涉足的雪。偏偏那眼眸的深处却如古井一般,虽是波澜不惊,却布满了深不可测的玄机。这样的眼,这样的人,不是凤写意,又是何人。“竟恰恰看到了他。”
云晞淡然瞥过,心底却是有波澜泛起。短暂对视过后,她不再注视那个方向,写意也是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睫,独自品酒,不再抬首。他现在还不能肆无忌惮地彰显他的想法,或许有一天她还是会脱离他的眼光触及之地,那么又何必为他人留下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厢云晞感受到了那道目光逐渐隐去,也不曾在意,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刚刚坐下,殿门口就有一阵骚动传来,复有平息下去。她猜测应是凤君卿到了,而门口大踏步,气势飞扬而来的也确是凤君卿无疑,不过他后面还跟着一千娇百媚的宫妃,虽步履匆匆,却也不失皇家气派,云晞淡淡一扫,便知来者乃云萱。“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君卿还未坐上龙椅,殿上已是一片山呼万岁声,因着云萱最为受宠,虽还不是皇后,众人也是恭敬行礼。而这一片行礼叩拜者中自然包括云晞无疑,现下的她不是云皇,不可免礼。为着掩饰身份,也只能低首行礼,可纵是如此,她的膝盖亦未接触地面,而是以内力悬持于半空中,这天下已经没有几人可当得起她的行礼了!此时众人都在垂首,沉于无上的皇威之中,却有一人独坐于这几乎满场的跪拜中,从容优雅,正是意王写意。云晞此时瞥到他的身姿,也忍不住涌起这样的想法,“其实扮作不良于行也甚好,至少避过了这磨人的行礼。”
她甚至想写意哪里不好残疾,偏扮作不良于行,指不定也想到了这一层。如他们这般的人,跪下行礼,就已是一种对自尊的折辱,而强者心中,荣耀即吾命,又岂能这般简单,屈居于人下。“众卿平身吧。”
不过瞬息,凤君卿的声音便已响起。声音渺渺一如隔着云端,透出独属于皇者的傲然。声音巍巍一如山岳,虽平淡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圣威。在一片谢恩声中,云晞随着众人站立而起,只不过在她秀丽眉眼中,所孕的却不是对天恩的臣服,而是一片漠然。好似这山呼万岁之音,与她也不过是一笑料尔。不过是这一抬首间,她就同上首的一道目光对上了。而此时的凤君卿巍然端坐于龙椅之上,平视前方,眼神透过虚空而去,端的是威严霸气。如他这般的人即便有心,也不会展露于人前,那道眼光自不会是他。她对上的那双眼睛,虽隐藏的极好,云晞犹可以瞥到那双眼眸中流露出的几许敌意。她不惧树敌,却也想知道这无缘无故地,云萱怎就盯上了她。她却是不知她身上这件所赐的宫装,乃是贡品中的月光锦所制而成,她忽略了这个,却被云萱看在了眼底。一匹锦缎原本也入不了她的眼,可是这匹却是她求过凤君卿,却未得到之物,又怎么能平静地见它穿在另一个人身上,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宰相之女,未来皇后的人选之一!云晞与她眼神始一交锋,就淡淡地避了开来。云萱以为是云晞不敌她,正暗自得意。却不知这一切,只是因为在云晞心中,她的战场从来不是后宫,而是这整个天下,云萱纵贵为贵妃,却还是没有资格可以令她放在心上。这一场交锋在场的大部分人自是不知,凤君卿亦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刹的交锋,写意却是将这场争锋滴水不漏地看在了眼底,极其淡地一笑过后,却又空余了一丝怅惘,说到底这世上也仅只有一个云晞。“陛下,云萱只怕会坏事,不如早些令其离去吧。”
云天晋亦是把这一幕看在了眼底,微微颦眉,暗中传音道。此乃军国大事,不许有一丝差错,这妇人之妒又岂能存在。“算了,暂且先不要动她,留她于此,还有大用。”
仅这一问一答就已决定了云萱的命运,可笑她犹蒙在鼓里暗自得意。笙歌渐起,湮灭了刚才暗处的交锋。杯盏相撞,奏出了一曲盛世的靡靡。云晞举杯轻酌了一口酒水,此酒甘冽,不失为佳酿。虽是好酒,却也只能浅尝辄止。因这理性,她才有资格站立于此。却也是因这理性,她少去了许多恣意的自由。不知该叹是幸还是悲,茫茫争锋路,荣光背后,又掩盖了多少的伤。云晞低首,极好地掩饰了此刻眼中划过的一丝感叹。那丝叹息轻若浮云,却又重如山岳,时光如水悠悠流淌,明明年少,却早已失了那份轻狂。她抬首,情绪渐敛,却意外发现对座的写意却是举起了杯盏,与她遥遥相敬,略微愕然,她便极快的反应过来,恭敬的举杯,饮完杯中之酒。这一下,她便发现了此中异常,当时所饮量少,神思不曾集中,竟是现在才发现酒中有毒。她的心思百转,脸上却是未有丝毫异常,此毒纵烈,亦奈何不了她,区区压制,对她没有什么难度。只是不知是何人下毒,她想到了写意方才的遥敬,却在下一刻又推翻了猜疑,下毒者竟然所用为平常毒物,那么想必知她并不深,不当是凤写意。她的这一番想法倒是合情合理,却不知某人虽知寻常毒物奈何不了她,亦是不忍心下重手。“天小姐仙姿瑰逸,今日虽为初见,却也叫本宫甚是心喜。”
云晞还在推测是谁暗害于她,云萱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天梓承蒙娘娘抬爱,区区陋颜只怕连您的一分也不及。”
云晞含笑回复道,此话语本身略带谄媚,于她说来却是平淡中透着真挚,丝毫不显做作。“妹妹倒是谦逊了,如此可愿于姐姐共饮一杯。”
云萱说完,手就已自顾自地往云晞桌上的银壶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