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皇后恐怕此次是不能陪你一起用膳了。她已经答应朕了,想必母后也不会夺人之美吧。”
伴随着此道声音而来的是,门外突兀踏进的一人。身着明黄龙袍,英姿飒飒,虽脸上含笑,那一身的威严霸气却是无法遮掩分毫。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也无法敛去他天生便带有的帝王气度。“陛下今晨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
文兰看到君卿,脸上的神色倒是舒缓了一些,只是因着他的话,那丝阴云依旧未曾散去。“母后这话,倒是责怪儿臣都未曾来看您了。”
“不过说笑罢了,陛下朝务繁忙,心里能牵挂着哀家便够了。”
文兰的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此刻的她倒是有些像是一位母亲,而不是高居人上的太后娘娘。不过听到这番话的君卿,却没有什么欣喜之色,相反他的脸上掠过了一抹失望。由来都是如此,她若是有几句抱怨,倒比这样客套的说辞,来得贴近人心。跟他说话的她,永远都是注重太后的身份远胜过一位母亲。“既如此,母后您便安心用膳吧,朕和皇后先退下了。”
君卿不过略一驻足,就不愿多留,领着云晞退下了。他在这里感受到的便只是压抑,而非亲情。他作为帝王的价值永远胜过他作为亲子,哪怕不是亲生母亲都待他胜过座上之人,那这样的地方又何必久留。“陛下……也罢,你们都退下吧。”
文兰眼中划过一道受伤和偏执,随即便恢复了常色。她亲生的儿子,待她甚至没有对那个女人来得亲近,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心头无法拔除的一根刺。如她这般长久身居高位之人,往往只会将错误归咎在她人身上,却不知晓这错误的本身可能是因为她自己。这么多年,她为了权势荣华,只将君卿当作是未来的君王来养,却忽略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渴求。待得最后,她已经成为了太后,达到了后宫女子的极致,却发现早就失去了龙座上的那人的依赖。想去挽留,却已经失去了机会,有了当初所求,却也丧失了天伦之乐,有得有失。哪怕是让她再重来一次,想必也说不清道不明,是否应该继续走下去。对错得失,由来不能以一己之力评估之。“天梓……”她近乎呓语地念叨着云晞如今的名字,语气中已是毫不掩饰的讨厌。她看得出来凤君卿对云晞已经有了好感,便愈发的讨厌她。皇后之位,帝王之爱,这两者都堪称世间难得,更遑论两者兼之,偏偏云晞得到了。这已经不是运气好坏的问题,而是上苍对她的容宠已然无可复加。但凡是女子都忍不住会去嫉妒,更何况是经历了半生后宫之斗的她。女子都渴慕夫君的爱,她虽嘴上惦记的皆是权势,无数个午夜梦回,抚摸身旁凉透的玉枕,也会禁不住的想那人能否为她停留半步。也正是这样孤寂的日日夜夜,才将她的整颗心浇凉,待得后来便一心只扑在了权势之上。她虽厌弃那人,却也撇不去对那人的羡慕。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子,执掌半壁江山,三国的平衡都险些被他打乱,世间的女子哪怕得她一个眼神便已足矣,她却得到了他尽数的爱,依旧不懂得满足。她生前,他虽未表现出对她的爱;她死后,她却眼见着他的眼里堆积上一层又一层的落寞,生生压塌了他的骄傲。那么深沉的爱,她不懂,亦不愿去懂,却忍不住去艳羡,只因那男子是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之一,亦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由来觉得江山霸业才是他心中的唯一,也因此不去追究他无意或有意的冷落。但那天近乎癫狂的他,才让她知道,江山霸业并不是他的唯一,只是因为她并不是那个正确的人罢了。一想到此,她的眼神开始渐渐迷蒙,凡若笼罩了江南烟雨,丝丝缕缕,直欲裹挟这万里山河……“陛下,南漓的帝都已是唾手可得,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呢?她呢……”那人一向一丝不苟的容颜之上,平添了几许风霜和焦躁,眼瞳里密布的血丝让她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怎么会是往昔俊朗威严的凤帝,满面尘土,发丝凌乱,便连身上的战袍也已经脏污不堪,满口呓语,犹如失去伴侣的孤狼,凄伤癫狂,却又可怕的让人无法直视。“朕问你,她在哪里?”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双手紧紧锁住,不能动弹分毫。施加在肩膀之上的力道,饶是她再能忍,也禁不住痛哼出了声。“陛下,你抓疼臣妾了,臣妾当真不知‘她’在哪里。”
“烟儿,你怎么能不等我,你怎么能不等我……”口中的喃喃声不断,禁锢住她双肩的手却渐渐地松了下来。文兰惊恐地看着,略显呆滞的凤帝,眼眸中也不由浮现了一抹忧伤。烟儿?她早就该知道,“她”是谁不是吗,也只有她的死讯才能令得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南漓江山。“陛下,贵妃在芳华殿停棺,并不在此处。”
她微闭眼眸,再睁开时,已是毫无波澜,语气也恢复了她以往额温和。“芳华殿,对,芳华殿,烟儿还在等朕。”
她眼见得他磕磕碰碰地出了大殿,脸上已只余冷漠。那人一死,整个后宫还有何人可以威胁她,她理应高兴才是。只是为什么,眼瞅着那个慌张茫然不似往昔的帝王,她的内心会如此的悲伤……后来的事,让她觉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她做的一个幻梦。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化,他还是他,是不苟言笑的帝王,在他的脸上没有了那天所见的癫狂,只有平静,但是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开始不再追求开拓疆土,只是日复一日地将自己埋在政事之中,也不再来后宫,每日独眠在芳华殿。没有人看出他在悲伤,只是觉得他愈发的勤勉和清冷,只有经历过那天之事的人,才能知道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因为不表露,那悲伤便愈发显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