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黑暗中部署的任务,没有人知,但丝丝缕缕见不着的暗线,却已经在长达几十年的暗桩之下,缓缓铺展开来。“娘娘,西景宫那边,可需要奴婢前去布置一番。”
“玲珑,现下既无人,就无需客套了。那边的事,你不要出手,也吩咐他们不可出手。”
云晞此时已然起了身,落坐在锦凳之上。烛影深深,打在她的脸上,那般深切的黑,却偏偏无法掩去此刻,她脸上展露无遗的嘲讽神色。“如今我们只怕不但不能动她,相反还要保护她。她倘若有个万一,哪怕并不是我们出得手,这罪名也要落在我的头上。”
“话虽如此说,但主上今日所受之辱,怎能这般轻易就善罢甘休。”
玲珑素来沉静,知道忍让,如今穷追不舍,不过因着此事,涉及到了云晞。“玲珑,此事根本毋须你我出手,她既然这般沉不住气,自会受到该有的惩戒。如她那般的人,看着权势自她手中流失,只怕比死还来得难受一些。”
云晞的眼神依旧停留在日晞传来的重要文书之上,却也没忘了给玲珑一个答复。文兰太过贪恋权势,也许之前这欲望成就了她,不过最后也终将会毁去她。而接下来的两个月,因着此事,云晞和文兰都未再有过交际。一个无意亲自追究,一个担心接下来的后果,竟是难得的相安无事。不过宫中众人都知道,此时的平静,不过是在酝酿着风暴,等到合适时机,那场风暴足以席卷整个后宫,结局谁胜谁负,没有人能说得准。而那个时机,自是在凤君卿回京之日,想必他也未曾想到,北巡竟会因为这件事而草草结束。“陛下,再行几里路,就将至凤京,百官已在城门外恭候多时。”
冯喜特意压低了声音禀告,本来中宫有喜,让凤君卿难得的喜形于色,不过那喜色不过一刹,就被接下来的消息,刺激得迅速消逝了。他伴驾多年,自是知道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下隐藏着多大的怒气,最近行事便更是小心了几分。“派人前去传旨,便说朕多日来舟车劳顿,不欲在城门处停留,让他们都散了。”
凤君卿的声音,平静中略带着点困乏,不知是真因着这多日不停的赶路,还是为着纠缠了他多月的心事。不过,冯喜听闻此言,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匆匆遣了个小太监,前去传旨。这两个多月,他看着凤君卿心中有所挂,却不得不继续北巡,一面感叹他有先帝之风,一面却也不得不感伤,他多情亦似先帝。本来北巡,舟车劳顿,国事已是十分繁重,凤君卿偏又用不下膳,说是北巡,倒不如说是受罪。表面上虽是看不出,但他照顾他饮食起居,又怎么能没发现他数月来,硬生生清瘦了许多。“陛下,可要直驱凤藻宫?”
“不……先去西景宫。”
龙撵内的凤君卿闻言,略有些恍惚。数月来的忧虑,早就酝酿出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可偏偏那人是他的母后,哪怕他们并不亲近,他依旧是她血脉的延续。因此,对她的惩处,一路上,他都有些不愿去想。只是如今事情已是迫在眉睫,他说什么也要对她有个处置。此刻,龙撵平稳前行,宫城已近在眼前,龙撵之中的那人,却是思绪纷杂,难得的下不了决断。不过纵如此,他对外物感知的敏锐度依旧还在,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前行的速度,缓慢降了下来,甚至隐隐有停下的趋势。“冯喜,出了何事?”
他本就心情不佳,感受到前行的速度渐缓,语声中也不由带了点不耐烦。“陛下,皇后娘娘在前面,看着似要迎您回宫。”
冯喜听得凤君卿的问话,忙上前隔着重帘回话。他在此地见到云晞,亦甚是惊讶,身为局外人,他自是瞧得出云晞对凤君卿的态度,丝毫没有夫妻间该有的亲昵。因此如今见到她,便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反应慢了一些,凤君卿的反应却是不慢。帝王多疑,更何况又恰逢这风浪将起之时,他禁不住便有些怀疑,她来此地,是否有惺惺作态,好让他从重处置太后之意。如此一想,他的眸光便又深幽了几分。不过,待他下了龙撵,看到那人临风而立的身姿,那点怀疑便迅速地消逝了,相反有淡淡的怜惜自心间升起,而相伴着怜惜的,还有方才那一刹,短暂被压制的怒气。她的脸色并不苍白,甚至还带着点氤氲的血色,好似雪地里绽开的一树红梅,摇曳间,美到让人屏住呼吸。可这样的她,让他心里却突兀升起了一股怜惜。不是因着她的瘦削,也不是因着她眸间的几许无奈,而是因着她内心的变化。昔日的她,周身总是环绕着明朗,微微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朝阳。现下那股子明朗却好似隐藏在了她的骨血之中,那般的内敛,凭地多了几分沉稳。看着这样的她,他突兀有了内疚感,如果不是他没有照顾好她,她又岂会在短短几月间,有了如此大的变化。而云晞看着下了龙撵的那人,眼神中不断闪现过的情绪,便知晓今日她到此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她用一跪换来的,又岂能这般轻易就作废,血脉之间的牵扯,复杂难言,既如此她便下一剂猛药,让他内疚怜惜的同时,断了从轻处罚的念头。她知晓外表的憔悴,不会引起他的愧疚,更可能适得其反,故而也未在表面下功夫,她改变的是她外露的气质。毕竟外表细微的变化,又怎么比得过内心的变化,来得更加触动人心。而凤君卿却也受到了触动,他深深地凝视了云晞一眼,遂不再犹豫,朝着冯喜吩咐道:“你派人速去拟皇榜,昭告天下,言太后为求国泰民安,皇嗣康健,向朕请旨欲迁居法华寺,朕不愿违背太后仁厚之心,准她即日起携宫人迁居,暂住护国神寺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