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顿了顿,说道:“三百年前,朕的祖先宇文德修和霍虎共同效力于梁帝,我祖先犯事被斩,临刑前曾问霍虎,‘此时走与彼时走,有何分别’。后来,霍虎篡位乱权,立国不过五十年,便弄得天下大乱,蛮族入侵,中原人口十不存一。这时,我宇文家得一高人相助,横扫六合,一匡天下,才有了今日之大业帝国。到我这里,这江山啊,我是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守,啊,也罢,说了这些,就想让你替朕问问唐公,此时走,和彼时走,有何分别?既然唐公想要,那这天下,我就送给唐公啦,哈哈哈,哈哈哈哈!给唐公,总比,给别人,好。”
说到这里,皇帝竟是癫狂地涕泪横流,想必是绝望已极。云晞明白了,乱世里,说不定这位亡国之君才是最清醒的人,可就是因为他无比清醒,又无力扭转,才会痛苦如斯。此时,皇帝收起眼泪,把一卷锦帛交到云晞手里。他缓缓说道:“记得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罢了,不提啦,这卷东西,就当是朕送你的大婚贺礼吧。你那个夫婿,是朕亲自替你挑选的,人品才学都还不错。不过今日一见,还是觉得他配不上你。算了,朕得走了,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记得替我给唐公传话。”
说完,皇帝对北方深鞠一躬,随后便走向龙舟,踏上了南下的路。望着皇帝离去,云晞一时间也愣住了。她不知为何,居然突兀地觉得,这个闹的天下大乱的皇帝,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这时,老内官轻声提醒:“郡主,该起行了,耽误了良辰,于您不利啊!”
云晞点点头,跟着老内官回到了花轿里。回到轿中,云晞越发地不安起来。如今的天下,连皇帝都看的出来大厦将倾,这世道,怕是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天换地的地步了。不过,皇帝似乎认为父亲准备改朝换代,取而代之。云晞也不太清楚,父亲心里到底想的是匡君辅国,还是称皇称霸?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能开创太平盛世,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眼下当务之急,是把神都里的情况探听清楚,眼下朝中之事,恐怕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了,不过目前来看,钟离拓应该就是一个弄权之人。而各地郡守纷纷割据,敌友未定,这些都需要自己一一探查。不知不觉间,送亲队伍已然起行,直奔神都城内。可如今的神都,那里还有半分盛世气象?透过侧帘,云晞只看到城中行人稀少,偶尔看到几个,还是逃难的贫苦之人。云晞连忙喊来天策死侍,并吩咐道:“你们留下十人在这里,其他的去城里各处打探消息。”
“是。”
天策死侍首领领命而去。看着这群死侍们矫健的身手,云晞不禁感叹:“父亲和二哥到底是怎么在朝廷的监视下训练出这些高手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内官的声音响起:“启禀晋阳郡主,按照礼法,请您下榻神都驿馆。婚礼则于两日后的良辰吉日举行。”
云晞回道:“知道了,多谢内官。”
那老内官也不啰嗦,只是吩咐从人前往驿馆,随后便要离开。这时云晞叫住他问道:“老内官,陛下刚才匆匆起行,是要去哪里啊?”
“陛下想去都江城赏花了。”
老内官回道。云晞依旧疑惑:“早听说都江城有奇花优昙,圣洁秀美。可如今将近入秋,不像是花开时分啊?”
老内官苦笑道:“说起来不怕郡主笑话,如今神都城内,王家势力甚大,陛下待不下去,因此才……唉,郡主将要嫁入的穆家,便是那王家的对头。”
云晞点点头,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说道:“老内官说的,可是那影川王氏?”
老内官叹了口气,说道:“郡主说得对,正是。早年间王家家主王陨跟令尊同是辅政大臣,后来令尊封王,王陨却英年早逝,膝下无子,爵位由他的侄子王淩继承。就是这个王淩,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近年来王淩豢养死士,私蓄兵甲,迟早必生动乱,唉,老奴言尽于此,郡主好自为之吧。”
云晞听罢,倒觉得这王淩和穆家之争,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一路上,云晞开始思谋如何利用王、穆两家矛盾,拿下神都,假如能在父亲起兵时,把神都握在手里,那这平定乱世的艰巨大业,便有了个再好不过的开头。当然,这愿景虽好,实现起来却也困难重重。再怎么说,自己这边也只有三十天策死侍,而神都城中,敌人实在太多。到底如何动手,还得细细思谋一番。还没思虑周全,队伍已然到了驿馆。云晞也没多想,便按照老内官的安排住下了。说是驿馆,其实这里完全是按庭院设计的,还留着几分当年的盛世气象。雕梁画栋、东瓶西镜,布局陈设都让人赏心悦目。只是如今世殊时异,连皇帝都不得不离朝出奔,这里就是再华贵精致,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老内官带着云晞看完驿馆,却突然老泪横流。云晞连忙问道:“老内官,你这是……”老内官呜咽道:“郡主,老奴跟了陛下一辈子,可陛下这最后一程,却没带上老奴……”云晞安慰道:“老内官莫要悲伤,定是陛下体恤内官年迈,不能乘船颠簸才让内官留下的。”
老内官点点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擦擦眼泪,感激地说道:“多谢郡主提点,老奴这就会宫里,就是陛下跟娘娘们不在了,老奴也得把宫里收拾地干干净净地,等陛下回来,看见窗明几净,才睡得安稳、住得踏实……”就这么嘟囔着,老内官便带着一众侍从回宫去了。云晞送走老内官,有些感慨地说道:“谁说乱世无忠臣?一切都不敢说呀。”
虽然世间还有忠臣,但云晞透过驿馆的窗子向外看去,当真是一片荒凉景象。偌大一条长街,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几队巡街兵士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