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疯子——那个人是疯子！！”酒店内，秦曼赤着双脚、神色张惶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她一边神经质地碎碎念着，一边疯狂地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塞到自己的超大号行李箱里。 新买的鞋子、昂贵的衣服、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都被她一股脑地装进箱子里，实在装不下的，她也没有心思认真打包了，像是垃圾一样堆在墙角，等着让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去收拾。 她怕极了。 是啊，谁能不怕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凌虐到血肉模糊，只是为了五百株的车费而已？ 她想起自己刚见到Eric时，居然还敢骂他不会开车，她就后怕至极。至于后来席间的美食，她根本无心品尝，那些装在盘中新鲜至极的三文鱼刺身，被永久的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她们何尝不是案板上的鱼呢？ 从此以后，她恐怕看到日料餐厅，都会PTSD了。 “语冰，你别磨蹭了。”
秦曼跪在地上，行李已经收拾了大半，转头一看，却见自己的闺蜜坐在桌前，她那个不离身的牛皮手账本摊在桌上，她正埋头伏案记录着什么。
秦曼叫她：“抓紧时间，赶快收拾行李。”“收拾行李？”
宋语冰笔尖一顿，反问，“咱们是明晚的飞机。”
“你傻了吗？”
秦曼提高音量，“当然是要提前跑路啊！”
她们原本买的是明晚——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所以应该说是今晚——的机票回国，但秦曼才不会傻到真等在这里，让Eric派司机送她们呢！ 她现在、立刻、马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秦曼毫无形象地坐在地毯上，掏出手机搜索最早的航班离开T国，可是越搜越绝望：“怎么回事，回国的航班都售空了？暑假的人也太多了吧……不行，就算我游回去我也必须要回去……要不然咱们直接飞S国？等等，S国需要签证。去J国？我五年签证好像到期了……算了，那咱们走香港入境吧！”
“不是咱们——”宋语冰纠正她，“——是你。”
“？？？”
秦曼愣了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宋语冰摇摇头，沉声道：“我还要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这里确实不安全，你先走，我才安心。”
“你留下来做什么？”
宋语冰克制地吐露一些线索：“夏婵遇到了麻烦，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秦曼快气晕了：“为了夏婵？？？拜托，在今天之前你根本不认识她！你和她的交集仅仅是她演过你的电影，而且还不能上映！归根结底她就是个陌生人！你这么在意她干嘛？！”
秦曼不是傻子，她在看到Eric那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样子后，立刻意识到夏婵不可能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暧昧关系，就算有，她也肯定是被他强迫的。 但是，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秦曼蹭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道：“你不要忘了，夏婵是明星，她有钱，有人脉，她什么都有了，她就算真遇到了麻烦，她自己如果不能解决，你能帮得了她什么？你就是一个写书的，你手无寸铁，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报警！可是你看Eric那副只手遮天的样子，在这个国家，报警是最没用的事情！！”
宋语冰知道，秦曼说的都是正确的。 在所有人眼里，她和她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们原本的关系，是“默默无闻的作者”和“闪闪发光的明星”……是死亡带来的意外，把她们锁在了一起。 时间本应该是一个单向的矢量，它向前射去，却击中了站在时间背后的宋语冰。 “你必须和我走！”
秦曼的声音扔在地上，几乎要砸出几个坑来，她不在乎外人，她只在意宋语冰的安危。“我不准你淌浑水！”
“……” 可是没有办法啊，宋语冰已经在这滩浑水里了。 …… 这个晚上，秦曼根本没有休息好。 秦曼时梦时醒，好不容易睡熟，就被梦里的血腥画面吓醒，直到天亮之前她才勉强小憩了一会儿。 等到天光大亮，秦曼立刻就醒了。她和宋语冰相对坐在床边，你眼望我眼。 秦曼的黑眼圈快要耷拉在嘴角，宋语冰神色稍显疲惫，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为了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秦曼做主重新买了两张上午飞香港转机的航班。她连早饭都顾不上吃，行李箱一合，便拉着宋语冰急急忙忙退房要走。 前台的男服务生双手合拢，非常礼貌地说：“客人，你们的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门口等你们。”
秦曼太阳穴直跳：“我们没订车子啊？”
她话音未落，一位身穿制服的本地司机就出现在她和宋语冰身边，脸上挂着精准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微笑：“两位小姐，Eric少爷派我来当你们的司机，咱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听到Eric的名字，昨天的血腥晚餐瞬间涌入了秦曼的记忆，她当即膝盖发软，差点连路都走不动了。 关键时刻，是宋语冰伸手稳稳搀扶住她，才没让她倒下。 宋语冰早就料到，Eric对她们的出现多有怀疑，他既然说要派司机，就不可能让她们自行离开。 Eric派来的是一辆造价昂贵的商务巡航车，这还是宋语冰和秦曼第一次享受明星同等待遇。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秦曼肯定要拿出手机大拍特拍了，但现在她强忍住不落泪，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一路无话。 从湄南河畔的高级酒店到M市机场，即使走高速路也要一个多小时。 秦曼在这里血拼几天，行李塞了两个大箱子，司机服务态度很好，主动帮她们搬上搬下。和秦曼相比，宋语冰的行李就轻巧多了，一个30L的双肩登山包就装下了她的全部家当，甚至无需托运。 司机一路“护送”她们到了值机柜台，直到目送两人通过海关，司机的“工作”才结束离开。 “语冰，那家伙真的走了吧？”
经过最后一道安检关卡，秦曼的心还在砰砰跳着。 现在的她们置身于人来人往的国际航班候机大厅，各国游客的笑声环绕周围。游客们大声讨论着T国度假的见闻，炫耀着身上太阳光留下的吻痕，仿佛连风里都飘荡着自由的味道。 太真实了，也太虚假了。 曾经秦曼也相信，T国是一个绝妙的度假胜地，但现在她只想逃离。她紧紧挽着宋语冰的胳臂，仿佛一只惊弓之鸟，这趟旅行她至少要用数年的时间去治愈。 “咱们现在安全了，”宋语冰拍拍她的手背，沉声安慰她，“昨天的事情就忘了吧。”
宋语冰最懂秦曼，见她惊魂未定，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免税店逛逛。 她先陪她逛了几个化妆品店，又转战去旁边的奢侈品店排队买包。秦曼兴致不高，本来只想随便看看，没想到其中一家奢侈品店里，居然有她梦寐以求的当季新款，而且直接是免税价！ “小姐，你真的好幸运na，这可是今天早上新到的黄色，整个M城只有两只，一只在我们这里，一只在百丽宫。”
SA非常有眼力，见秦曼感兴趣，主动把包包拿过来给她看。
秦曼哪里抵御的了这样的推销话术？她拿起包左看右看，明明已经心动，还要假模假样地征求宋语冰的意见。 宋语冰说：“买吧——不管重来几次，你都会买它。”二十万株的账单一笔刷走，秦曼又是心痛又是心动。她提着橙黄色的购物袋走出免税店，昂首挺胸，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直到两人来到登机口准备登机时，宋语冰才发现，自己的护照不见了。 “你再找找，落哪里了？”
秦曼很着急。
“应该是落在你买包的店里了。”宋语冰冷静分析，“你先上机吧，我回去取。”
“啊？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了，”宋语冰摇头，“免税店离这里又不远，我一个人还快些。”
说着，她又摘下身上的登山包，交给秦曼：“你帮我把包带上去吧，你早点登机，要不然我的包太大，没地方放。”
交代完，她便转身往免税店的方向走去。 秦曼一手拎着价值二十万株的纸袋，一手拎着二十斤的大登山包，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她吭哧吭哧地上了机，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架子把登山包塞进去，累得满身大汗，刚坐好没多久，就见空乘关上了机舱大门！ “？？？”
秦曼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等等，我朋友还没上机！”
“您的朋友？”
哪想到，空乘小姐居然准确说出了宋语冰的名字，“是宋语冰女士吗？”
秦曼：“对！”
空乘小姐：“宋女士刚才告诉柜台人员，她因为有事临时决定不搭乘本次航班。”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秦曼愣住了。 宋语冰既没有托运行李，也没有购买免税品，两手空空走出机场，不会影响任何人。 秦曼当即表示：“那我也要下机！”
“女士，请您三思。”
空乘小姐表情为难的告知她，“您现在已经登机，而且您一共有三件行李，如果您要下机的话，根据国际通用的《航空安全法》，所有乘客、所有行李都要重新下机，再进行装载。这样一来，整个航班都会因此延误。”
空乘小姐的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让周围其他乘客听清。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嘀嘀咕咕的声音从各处响起。 “拜托，大家都是要赶时间的，你不想上机你提前想好了啊？”
“我还有下一程飞机要赶呢！”
“都上机了还下机，耽误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时间！”
“我靠，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新闻，有恐怖分子上机再下机，其实是在飞机上安装东西了！”
这趟回国的航班上，百分之九十都是国内的同胞，有些性格冲动的人，都要和秦曼吵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秦曼如果还坚持下机，那她真的要成罪人了。 “……好吧，我不下机了。”
秦曼能怎么办，只能咬牙坐回座位。
这口气她咽不下，她立刻掏出手机，给逃跑的宋语冰发消息。 @AAA事业型女强人秦总AAA：行，你牛逼。 @AAA事业型女强人秦总AAA：你是大英雄。 @AAA事业型女强人秦总AAA：大英雄，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把我骗上飞机你就跑？？ @夏虫语冰：…… @夏虫语冰：曼曼，对不起。 @夏虫语冰：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夏虫语冰：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到家。你到家后给我发消息。 刚收到这句话，机舱轻微的震动就从座椅下传来。 秦曼侧头向窗外看去，只见飞机已经来到跑道上，随时都要滑行起飞了。 “各位乘客请注意，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手机，或调整至飞行模式……” 秦曼又急又气，赶在飞机加速之前，发出去一句话—— @AAA事业型女强人秦总AAA：宋语冰，你要是死在东南亚了，别惦记着让我来领你骨灰！！ …… 不论何时，四面佛寺永远人声鼎沸。 天铁轰隆隆地从上方经过；缠绕在一起的天线电缆把天空分割成数个小格。 庄严的音乐声响起，有神女队伍踩着节拍，手捧莲花，在佛前徐徐献舞。 佛平等着爱着每一位信徒。 不论性别、年龄、国籍；不问来处、目的、身份。 即使是穿着暴露的红灯区小姐，也可在佛前献上一串纯白的茉莉花串。 四面佛寺外，突突车司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在轰鸣的乐曲声中，他们大声讲着那些没有营养的桃色话题，互相炫耀着今天赚了多少钱。当看到有客人出现时，他们会立刻停下谈笑，一窝蜂的围上去，像是一群闻到肉味的豺狗。 有人被他们忽悠着上了车，不知自己的钱包即将大出血；有人熟知套路，挥着手臂，像是赶蚊虫一样驱赶着他们；还有人干脆无视他们，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一波客人离开，一波客人又来。 一名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客人走到了突突车前。 在这个热带国家，行人们的打扮往往两极分化，要不是短衫短裤，拥抱阳光；要不然就是全身裹紧，防止晒伤。 突突车司机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除了防晒衣以外，还戴着墨镜与口罩，整张脸都被遮住了，看不清样貌，但她身材高挑纤瘦，一看就是女人。 “你好，你好，郑王庙？大王宫？玉佛寺？”司机断定，只有中国人才会把防晒刻进骨子里，他立刻操起他磕磕绊绊的中文招揽生意，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很快，很快，便宜，便宜！”
他说话时，一口污黄的大板牙暴露在外，门牙还缺了一块，这是他的个人“特色”，在这附近拉客的司机，都管他叫皮牙（P\'Tooth）。 皮牙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可面前的蒙面女人却不为所动，就在他以为做不成这单生意，打算去招揽其他游客时，这女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币！ 而且，是绿油油的美金！ 女人手指夹住那张百元美钞，轻轻在皮牙面前晃动。皮牙眼睛都看直了，光是这一张钞票，就有足足三千五百株，够他骗十个人了！！ 皮牙伸手抓钱，却抓了个空！ “you want more money？”
女人刻意压低声音。
皮牙重重点头，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贪婪的小眼睛。 “I have a good job for you and your friends.”女人的声音如一柄利剑，刺破了佛前的喧嚣与神圣，“I will pay you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