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幕下，坟前青灯静静燃烧。
射出惨绿光芒，为本就晦暗的气氛再添几分阴郁景象。 两道身影分列左右，很长时间沉默不动。 卫韬看着那座坟茔，眼前仿佛浮现出小盈的身影。 一幕幕场景回溯过去，她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单纯善良、乐于助人。 哪怕是开辟洞天之域，成就神术师后，也保持着一如年少时的品质不变。 从最开始的相依为命。 到后面加入门派后，对章嵇的处处维护照顾。 再到两人实力层次日趋高涨后，每每抚平他不断扭曲的心灵。 在章嵇眼中，她就像是一盏灯。 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温柔照亮。 又如同是一把锁，禁锢住了这个男人最为黑暗的一面，没有让他在一次次的发疯癫狂中化作恶魔。 但是，灯被吹灭砸碎了。 对于章嵇而言，不啻于整个精神世界的崩塌，接踵而来的便是完全的黑化。 所有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支撑着他继续下去的，可能也就只剩下了一点执念而已。 但是…… 卫韬心中却还有疑惑未解。 他回想起中层星环的赤山灵域，在那里初见章嵇的时候，分明就是个见色起意，目中无人的纨绔公子。 然后两人在洞天之域交锋，却又表露出截然不同的性格，给人的感觉神秘而又诡异，甚至一言不合便要献祭自身。 再加上刚才一幕幕场景展现。 以及此时此刻的残留执念。 给卫韬的感觉越来越有些怪异。 就像是一个人戴着不同的面具。 甚至更进一步去想，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而是许许多多不同的人，又全部顶着章嵇的名字而已。 卫韬收敛思绪，打破了坟墓前死一般的沉寂。 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与章嵇前辈数次相遇，每一次都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却是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暴起出手。”
章嵇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笑容，“就算是想要继续和我交流，也会问一些更重要的问题，没想到你的关注点却只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当真是让我有些莫名惊讶诧异。”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就像是吃饭一样，有的人喜欢山珍海味，还有的人喜欢咸菜白米，因此对于你来说重要的事情，在我这里或许便是无足轻重。”
卫韬叹了口气，“所以说，我放着其他东西不问，只追求这些细枝末节，为的便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
“有意思，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章嵇沉默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如果能早一些见面的话，或许我们还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可惜世间之事，没有任何如果可言，你我之间也只能像现在这般，在小盈坟前见上最后一面。”
说到此处，他收敛笑容，表情语气变得有些萧索。 “至于你所关心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前后不一，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样离奇，其实答案就只有一个。 那便是在小盈师姐身故后，我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继续增强实力，就开始以分神之法疯狂虚空纵横，降临其他天地界域，最后就变成了近似于多重人格的样子。”
卫韬疑惑道，“分神之法，我也有所了解掌握，却是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接连不断以分神穿梭降临，也不至于弄到类似于章嵇前辈的模样。”
章嵇又笑了起来，“难道你也像我一样，每次都以十个以上分神虚空纵横，在同一时间段内经历各不相同的人生？”
十个以上的分神，同时虚空纵横穿梭降临？ 这位还真是狠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为了最终的目标，就连性命都可以随便抛去不要。 卫韬看着眼前虚实不定的身影，一时间沉默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 墓碑前方，一桌席面肉眼可见变得腐朽。 很快又渐渐化作飞灰散去。 就连两人之间的孤坟石碑，也杂草丛生，不复之前干净整洁的模样。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 带来冰冷刺骨的寒意。 而随着这道寒风，眼前的孤坟，身后的小镇，便在无声无息间消失无踪。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拿着橡皮擦虚空滑过，将所有一切都尽皆抹除。 只剩下一轮犹如竖瞳的银月，还在映照空无一物的黑暗虚空。 又有点点星光亮起，环绕在银月周围。 倒是应了虚空星路的名字。 就在此时，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很是认真地说了一句，“章嵇前辈终于准备动手了么？”
章嵇同样低低叹息，“你说的不错，我本就是一点残留执念，见到你之后便将步入消散，此时再不动手，怕是再没有了出手的机会。”
声音落下，他闭口不再说话，身形也变得明灭不定，忽隐忽现，仿佛下一刻便要像镇外孤坟那样直接消散。 卫韬眯起眼睛，表情变得凝重。 这一刻，他莫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而且是直接作用在真灵神魂上面，仿佛是一座大山盖压而下，就连思维都变得僵化，念头都难以在意识之海中翻出几多浪花。 “只是一点残留执念，竟然还能这么强？”
“那么在他的巅峰时期，若是不惜代价全力出手的话，又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死死盯着章嵇的眼睛。 陡然一声凄厉啼鸣。 猩红血光映照黑暗虚空。 又有朵朵红莲绽放，十首鬼车自血光最盛处钻出。 它上下翻飞，灵动异常。 环绕着卫韬的身体，却又时刻将所有眼睛落在章嵇身上。 “上古凶邪，十首鬼车，可以侵蚀真灵，影响神魂。”
章嵇微微出神，暗暗叹息，“你以十首凶咎应对我的残留执念，确实让我不太好办。”
“不好办，章嵇前辈可以不办。”
“你与界主的恩怨情仇，就不该将我这个外人牵扯进来。”
“所以说，你在这里被我抹除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是自己非要踏入死路，任谁都救不了你！”
唰！ 厚重如山的压力猛地一轻。 卫韬便在此时顿足踏地，一步向前迈出。 刹那间各色光芒闪耀，显化笼罩周身。 除了十首鬼车外，又有东方乙木苍龙，龟蛇交盘之象，浴火重生金红神鸟，螣蛇喷吐霁雾流云。 顿时引动恐怖玄念真意降临，充斥于空荡虚空星路之中。 最后则是一道两仪交融，混沌未明的身影，恰好出现在诸般真意之象核心位置。 轰！！！ 磅礴冲击下，章嵇身影愈发虚幻，仿佛下一刻便要消散不见。 但是，面对着即将落下的一拳，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像是被压迫震慑到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他竟然已经将诸灵归一，纳入尚未修成的不灭真体，若是再加上洞天之域和虚空纵横，只要能解决掉互不相容的问题，日后成就必将不可限量。”
“可惜，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章嵇又是一声叹息，迎着扑面而来的狂暴罡风，面上忽然浮现出淡淡笑容。 轰！ 卫韬顿足踏地，一拳砸落。 章嵇不闪不避，甚至在最后一刻闭上了眼睛。 轰！！！ 陡然狂风呼啸，雷声隆隆。 在虚空星路内接连爆开。 紧接着，一道身影化作长虹，风驰电掣远遁而走。 卫韬背上双翼剧烈扇动，将原本就快若闪电的速度再次成倍增加，刹那间便已经消失无踪。 章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道急速离开的身影，眉宇间中不由得闪过惊讶讶异表情。 他也是没有想到，这位杀气腾腾、狂暴出手，竟然又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毫不犹豫抽身退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比起我的无趣，他当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
章嵇沉默一下，面上再次浮现出淡淡笑容。 下一刻，从双脚开始，他的身体在无声无息间化作星尘，融入到周围的黑暗之中。 卫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化作一道炽白流星，朝着出口方向激射而去。 与之相对应的，章嵇消失的速度同样越来越快。 直至整个身体砰然崩散，就像是一团烟花在夜幕下炸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卫韬却是猛地眯起眼睛，耳畔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悠悠叹息。 “吾等两次相见，也算是颇为有缘，前次吾将洞天之域作为见面礼送出，今日之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时，自然也少不了诀别之礼相赠。”
唰！ 随着这道叹息声响起。 章嵇竟然直接出现在了近旁。 他面带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前方缓缓点落。 轰！ 卫韬全力爆发量，速度再涨。 却依旧甩不掉那道明灭不定的身影。 也难以避开那根缓缓落下的手指。 此时此刻，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逝。 两道身影间隔三尺，相对而立。 一边在急速后退。 身形迅捷如电，拉扯出连串残影。 并且还在不管不顾继续加速猛冲。 另一边却极度迟缓。 整个身体并无其他动作，唯有一根手指渐渐前伸。 双方一快一慢，形成了鲜明对比。 却又同处一片空间，让人看了简直要难过到吐血。 “竟然走不脱。”
“纵然我已经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却还是无法摆脱他的这道残念。”
“还有这处虚空星路，按照我的速度早该从中冲出，如今却依旧看不到尽头所在，怕是同样和这道残念有所关联。”
卫韬面无表情，死死盯着章嵇愈发虚幻的面孔，陡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心情也随之变得积郁烦躁。 既然走不脱，那就将他打爆。 至少不能让他将手指落在身上。 而且只要出手够快，力量够强，对方又只是一道残留下来的执念，就算再有什么算计，也会让其没有施展的空间。 一念及此，卫韬猛地定住身形。 精气神意凝聚一处，周身力量融为一体。 再经珈蓝灵纹刹那间震荡共鸣，将所有力量尽数倾泻出来，毫无保留向前一拳砸出。 轰！！！ 黑暗深处五双眼睛亮起，玄念真意同时爆发，随着这一拳肆意席卷。 刹那间狂风大作，陡然一声惊雷炸响。 就连虚空星路都剧烈摇晃。 瞬间打破了一直僵持的局面。 轰！ 卫韬一拳砸落。 章嵇前伸的手指结成法印，不闪不避正面迎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陷入停滞。 两只手臂一点点接近，拳锋印诀终于缓缓撞在一处。 嘭！！！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章嵇的身体被一拳击碎。 化作如梦似幻的星沙，又被磅礴力量冲击消散，瞬息之间便完全消失不见。 卫韬缓缓收回拳头，眉头微微皱起，面上浮现疑惑表情。 原以为会有的剧烈对撞，竟然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为了应对章嵇残念针对神魂而准备的后手，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施展。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根本不需要全力爆发，只需要轻轻吹上一口气，就能让那道介于虚实之间的身影直接消散。 所以说，折腾了半天，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咔嚓！ 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的脆响从虚空星路传来。 打断了卫韬的思索。 他缓缓抬头，朝着远处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那轮犹如竖瞳的银月渐渐隐去。 周围星星点点的光芒，也随之很快变得黯淡。 还有清晰可见的裂纹，正在从前方渐渐蔓延过来。 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犹如被敲碎的瓷器表面。 透过裂纹，卫韬看到了绵延群山，茂密丛林，以及低垂厚重的乌云，将倾盆大雨洒落下来，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章嵇的残念确实消失了。”
“虚空星路也因此而崩溃破碎。”
“就连界主的气息都完全隐去不见。”
“所以说，章嵇最后折腾这一番，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卫韬默默想着，向后退出一步。 整个人便毫无阻碍离开了虚空星路。 回到了大雨滂沱的山林之中。 前方的黑洞正在崩塌破碎，连带着那座山间小镇也变得愈发虚幻。 直至完全消失在天地之间。 卫韬思索许久，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便决定不再去想。 他收回目光，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只是刚刚一步踏出，卫韬却又猛地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眼眸深处闪过疑惑光芒。 下一刻，陡然炽白火焰升腾，挟裹着他直入云霄。 卫韬背后双翼舒展，刹那间来到雨云之上。 他再次抬头仰望，目光落在那轮银月上面。 它就像是一只眼睛。 还在对着他缓缓眨动。 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在这只犹如竖瞳的银色眼眸之中，好像出现了些许不太和谐的地方。 黑暗死意，猩红血光，炽白火焰，以及淡淡雾气，就在银月的边缘若隐若现，似乎还在一点点侵蚀占据着更大的空间。 就在此时，卫韬忽然又听到了章嵇的低沉叹息，似乎就在他的耳畔悄然响起。 “吾以最后这道残念为线，已经将诸般凶邪真意牵入星核本源，如此哪怕是星主的本能察觉到了不对，放弃了对你的洞天之域再行吞噬之举，牠也逃不掉被上古凶邪真意侵蚀的结局。”
“至于我送给你的礼物，乃是一点界主本源结晶，便在你击碎本人残念的拳锋之内，希望能对你日后之修行有所裨益。”
“最后，你还有一点时间尝试离开星环，不然便只能留在这里与我陪葬，或许我们到了下面还能继续未完的交流闲谈。”
章嵇的声音渐渐消失，自此再也没有出现。 卫韬注视着正在被玄念慢慢侵蚀的银月，片刻后心中忽然一动。 他猛地低头看去，便发现下方的群山竟然开始出现道道裂纹，不知何时便会完全崩解塌陷。 这种变化甚至还在不断向外蔓延。 同样不知道是否会遍布至整个上层星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