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太冷了,明天说不定得下雪。”
佟承望下班回家,对着手心呵了呵气,边换鞋边问:“辛辛放学了没有?”
正在厨房烧菜的辛滟探出脑袋,瞥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没回呢。 老佟,你给斯年打个电话,看他顺不顺路去接一下妹妹。”
佟承望刚拿出手机,佟辛就回来了。 小身板被风吹得没缓过劲儿,她打了个寒颤,舌头都捋不直。 半晌,才呼的一声大喘气,“好冷啊!”
辛滟又探了探头,“你给哥哥打电话,问问他还要多久回家。”
佟辛把书包送回卧室,“放学的时候我已经打过了,哥说要加班,晚上不回来吃饭。”
辛滟“哦”了声,继续烧菜。 佟承望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佟辛杵在沙发旁,跟着一块儿听了几分钟。 一条上海女学生跳楼自杀案播完后,又播沿海某地发现了一座大金矿。 佟承望乐了,“这个镇我去过,年前出差考察,就是这个地方。”
佟辛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对这个地名有点印象。 七月份的时候吧,爸爸还带了当地特产,一箱子带鱼。 结果回来都臭了,被妈妈念叨了好久,“真不会买东西,下次就什么都别带了,浪费么这不是。”
佟承望挠了挠鬓角,自言自语地说:“哎,又好心办坏事儿了。”
佟辛爸爸是汉兰大学的地质系教授,做事有板有眼的,直男不分年龄。 佟辛妈妈是清礼市人民医院的妇科主任,从医几十年,手术做得太多,手落下旧疾,最近愈发严重,便萌生了内退的想法,估摸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吃点儿鱼。”
辛滟给佟辛夹菜。 佟辛尝了一口,“好吃。 给哥留了吗?”
“留了半条。”
辛滟把最嫩的肚皮分两半,一半给闺女,一半给老伴儿。 佟承望问:“下周月考了吧?”
“嗯。”
“别有压力。”
“好。”
佟辛应声。 佟承望赞不绝口,“唉!这鱼不错。”
辛滟悦色满脸,“也不看看谁做的。”
佟辛低下头,抿嘴轻轻笑。 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在继续,餐桌上,偶尔碗筷碰撞声。 屋里暖和,花架上的绿植生长茂盛。 “对了。”
佟承望说:“下班的时候,我瞧见隔壁亮着灯。 老李一家子搬回来了?”
辛滟想起来了:“没回,租出去的。”
“哟,那是有新邻居了。”
佟承望就着话题多问了两句:“邻居长什么样啊?”
“没看清楚,反正挺年轻。”
辛滟今天轮休,买菜经过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 个儿高,站得直,没看到正面。 他们这小区原是单位福利房,户型大,地处市中心,几所学校环绕,这几年房价水涨船高,一直是香馍馍。 隔壁老李前年举家移民,房子便闲置,中途有过好几拨人来打听是否出售,最后都没谈妥。 佟辛吃完饭回卧室做作业。 手机上,鞠年年弹消息:“求救啊辛辛!这道题我不会解!”
佟辛一看,给她回去电话,“老师今天讲了两遍这种题型的解答思路,你没听课吗?”
鞠年年:“TVT,佟老师我错了。”
佟辛叹了口气,“知错了吧。”
“嗯嗯!”
“好的,拜拜。”
佟辛挂断电话。 “?”
一小时后,佟辛还是给她发了一份详尽的解题思路,她的字迹清晰秀丽,声音婉婉。 鞠年年感激涕零:“从现在起,我日日焚香求菩萨保佑佟辛同学能考上清华。”
佟辛:“我不报清华,我考北大。”
鞠年年:“……” 佟辛做习题到十一点,白墙壁映出她伏案的身影。 佟辛伸了个懒腰,去厨房倒水喝。 爸妈已经睡下,哥哥的房间床铺整洁,看来又是夜班。 第二天是周六,佟辛依旧六点起,早读完英语才出卧室。 辛滟已经在做早餐了,打了豆浆,煎锅里是南瓜饼,桌上还有一个餐盒。 “辛辛,待会儿吃完早饭,把这个给新邻居送去。”
辛滟忙活完,端着豆浆走出来。 佟辛知道,妈妈一向热情待人,给新邻居送温暖一点也不奇怪。 九点多,佟辛拎着南瓜饼出门。 两家虽是独门独户,但离得近,也就十来米的距离。 邻居家的门没关,敞开着,里头的场景一览无余。 今天天气大好,久雨初晴,阳光撒了欢似的亮堂。 佟辛拿手遮了遮,有点儿刺眼。 “他真这么说? 我离开上海是怕他?”
闻声,佟辛的脚步一顿。 男人的声线是清冽的,但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没睡好,听起来带点儿沙哑,还挺斯文。 佟辛对他的好印象维持两秒—— “我怕他个屁!”
“我一走他又觉得自己能行了是不是?”
“上次揍他不够狠,再有下次,他两条腿都得卸了。”
佟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小步,并且摸了摸自己的腿。 适应了光线,她看清楚了门里站着的人。 很高,头发比寸头要长一点,清爽利索衬着五官分明。 他是背对着,单手插兜里,另只手举着手机在耳畔十分不耐烦。 他没穿外套,黑色羊绒衫能看出肩宽且薄,腰也很窄,是惹眼的衣架子。 佟辛意识到自己看得有点多,便飞快收回视线,捏紧了手中的南瓜饼。 “别躲,躲我就是他的爷。”
霍礼鸣皱了皱眉,好像狠话不用撂,凶猛劲儿跟他本人的气质浑然一体,“死人我也饶不了他。”
佟辛惊惧,怎么回事,连死人都不放过? 佟辛当机立断,抱着南瓜饼转身跑了。 房子里,霍礼鸣还在讲电话,“没点意思的地方,周围都是学校,出门百米都能听见广播体操的音乐。”
霍礼鸣闲散地倚靠门,对着入户玄关处的镜子慢悠悠地睨一眼,“我昨天才来,能认识什么人? 就一见到我就跑的小屁孩儿。”
方才透过镜子,他早就看到了佟辛。 确切来说,是看到了她每一个表情变化。 她站着的位置迎着光,灿烂地裹在身上,皮肤白得像加了滤镜的牛奶。 脸是稚嫩清秀的,眼睛生得惟妙惟肖,约莫是年纪小,眼里藏不住事儿,见着他跟见了鬼一样。 霍礼鸣没放心上,这地方简直无聊透顶。 佟辛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南瓜饼还没送出去。 妈妈待会肯定多问,想到这,佟辛脚步转了方向,朝右边的大槐树走去。 “慢点儿吃,给弟弟留一口。”
这是她上周发现的秘密,最靠铁门的绿植丛中,有一窝被遗弃的小狗崽。 佟辛蹲在地上,耐心地一遍一遍拨开跳得厉害的小狗,让瘦小的那只也能吃上南瓜饼。 到家,辛滟正在做卫生,“南瓜饼送掉了吧辛辛?”
佟辛脸不红心不跳,“嗯,邻居都吃完了,一口不剩。”
周日,佟辛九点要去上补习班。 辛滟回医院了,佟承望也忙。 家里没做早餐,佟辛自己热了牛奶煮了鸡蛋。 出门的时候,佟辛忽然想起了新邻居,心想着,不会这么巧吧。 迈出去的脚步犹豫不决,走出小院儿,她下意识地往右边看了看。 还真就这么巧。 新邻居也要出去,手搭在门把上。 外套敞开,衣袖卷到手肘。 佟辛看清楚了,男人的手臂上,有一只青色的图腾纹身,一直延伸到手腕。 佟辛再一次肯定,新邻居不好惹,那么大一只纹身,简直是不良青年的标配。 霍礼鸣转过身,与她眼神撞了个正着。 佟辛眼里写着两个字:见鬼。 又是她啊。 霍礼鸣看她的路线,猜到应该是住隔壁的。 既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个招呼也是人之常情。 霍礼鸣语气还算友善温和,先是对佟辛微一颔首。 佟辛却猛地向反方向躲远一大步。 霍礼鸣哑言无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与她干瞪眼。 佟辛身后竖起警备大旗,不想让对方瞧出自己紧张,也这么硬扛不挪眼。 霍礼鸣忽地想笑,他眉尾挑了挑,三分作弄两分不正经地喊了声,“小妹妹早。”
偏偏佟辛对“妹妹”这个称呼很敏感。 可以说瞬间激发了她的战斗力。 她不那么害怕了,仰了仰下巴,不轻不重地反驳:“我有哥哥。”
———意思是,这声“妹妹”不是你叫的。 霍礼鸣笑意未散:“哦。”
佟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威武:“我哥也有纹身,纹身比你大,年龄比你大,长得比你高,他、他混社会。”
———潜台词:我也是有人撑腰的。 蓝天舒朗开阔,佟辛站着的位置刚刚好,白色羽绒服将她衬得小小一团,像个散发淡淡椰香刚出炉的软面包。 霍礼鸣没什么表情,从兜里摸了半天。 佟辛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在她眼里,以为不良青年要掏烟盒打火机。 可霍礼鸣只摸出一颗水果糖,他撕开包装纸,把糖果粒塞嘴里,眼神平静地扫了眼佟辛。 并不把她当回事儿。 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应了声,“那还挺厉害。”
这时,轻短的一声鸣笛,一辆白色现代速度渐慢,靠路边停车。 车窗滑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佟斯年头发比平时软趴,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很显斯文。 他半探头,叫了一声:“辛辛。”
佟辛眼前一亮,欢跑过去,“哥!”
霍礼鸣被她语气逗笑,这么大声儿,生怕他不知道撑腰的来了似的。 佟辛边跑边朝佟斯年疯狂眨眼暗示。 佟斯年莫名其妙,迟疑问:“眼睛不舒服?”
身后的不良青年还看着,佟辛总不好多说,正急呢,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哟,佟医生下班啦?”
七栋楼的小姐姐骑着小电动,乐呵呵地打招呼。 佟斯年笑道:“啊,下班了。 不好意思啊,这几天科室忙,连着两个夜班。 中午我就去给叔叔瞧瞧腿。”
有那么几秒安静。 是吧,混社会的纹身哥,纹身还比他大。 霍礼鸣弯唇,一声轻笑,“你哥还挺全能。”
笑得佟辛两眼一闭,尴尬到脚趾头能抓出个临海大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