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礼鸣的手一抖,烟又没点着。
佟斯年怕他误会,“我妹妹从小就是这性子,你看她挺文静,其实很多自己的想法。”都嫌弃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不是老,就是丑呗。 霍礼鸣不再自取其辱,把烟收回盒里,觉着好笑。 —— 佟斯年回来,佟辛在厨房喝水。 辛滟和佟承望今天都在家,关心问:“听辛辛说你车坏了,你爸正准备过去的。”
“没事,新邻居帮忙修好了。”
佟斯年换了拖鞋,揉着后颈走到客厅。 “邻居很热心啊。”
辛滟起身,“正好,你爸学校发了两箱甜瓜,拿几个给他送去,总得谢谢人家。”
佟斯年转过头,对厨房喊:“我还有封邮件要回,辛辛,你跑一趟。”
佟辛磨蹭在原地,不情不愿。 佟斯年装好两个瓜,意有所指地说:“不能以貌取人,要懂礼貌。”
佟辛僵持了一会,无奈接过。 霍礼鸣到家把外套一脱,里面就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 他打小就不怕冷,那年跑去黑龙江漠河玩,也是外套加短袖,冻得鼻涕成冰渣了也不加衣服。 正准备去洗澡,听见敲门声。 霍礼鸣把门打开,佟辛小小一只,英勇赴死一般的神情,递过塑料袋,“给你。”
霍礼鸣视线向下,就是不伸手。 沉默僵持了三五秒,佟辛陡然大声:“是甜瓜!”
霍礼鸣嘶的一声,皱皱眉,“吓我一跳。”
“我以为你没听见。”
佟辛把手又伸近了些,还特意强调:“是我哥让我给你的。”
———言下之意,不是我。 “你拿着呀。”
佟辛忍不住催促。 霍礼鸣站得直,但肩膀懒散地窝着,看起来就挺吊儿郎当。 他淡淡“嗯”了声,“不要。”
佟辛无解。 “我没洗澡,不干净,手上有病毒。”
“……” “会传染你,你会不治身亡。”
“……” 佟辛听出来了,这是故意说反话呢。 霍礼鸣双手环胸,吊着眉梢看她。 佟辛用力点头,跟他如出一辙的淡定语气,“下次让我哥哥别送甜瓜了,他是医生,有很多消毒液。”
静了静,佟辛轻声:“你是挺脏的。”
怼完人,佟辛把瓜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了。 霍礼鸣真给气笑了,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院外。 第二天佟辛起床,看见客厅地上有两箱樱桃和两篮白草莓。 她爱吃这些,蹲在地上欣喜道,“妈妈,你这么早去买水果啦?”
辛滟在厨房做早饭,说:“是小霍送的。”
一听那个“霍”字,佟辛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大草莓放回篮子里。 “他还不打算敲门呢,放在门口就走。 我这不是正好瞧见了。 他说怕打扰我们休息,小年轻看着高高大大,但性格挺好,懂礼貌。”
“他干吗送我们水果?”
“说是回礼。”
辛滟端着早餐出来,“还特意嘱咐,都洗干净的,放心吃,不脏,没传染病。 这孩子,还挺幽默的哈。”
这是他和她才懂的言外之意。 佟辛叹气,这么记仇啊这个新邻居。 下周就要月考,这几天大家的学习状态都很紧张。 佟辛学的是理科,刷起题来游刃有余。 最后一张化学试卷写完。 她回头,看了眼右后方仍空着的位置。 “薛小婉真的不来上学了?”
佟辛小声。 “是真辍学了吧,下周来办手续。”
鞠年年望着试卷愁眉,求救道:“辛辛把你的给我抄一下。”
“你抄杨映盟的吧,我的解题步骤太详细,放学前你抄不完。”
“杨映盟的字跟狗刨似的。”
这话被杨映盟听见,立刻炸毛:“谁是狗呢?”
鞠年年朝他吐舌头,“汪汪。”
喋喋不休的嘴炮又开始了。 佟辛习以为常,平静地收拾书包。 手一顿,又返头看了眼薛小婉的座位。 这天放学,公交车久久等不来一辆,说是前边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不知得堵到什么时候。 佟辛干脆走路回家,小路还好,比大路短三分之一的距离。 因为车都堵在事故点,所以小路上的人和车便更少了。 中间段,有两条岔出去的小巷子,佟辛经过时,听见一道男声。 她本没多想,径直路过。 直到又听见一个细微的、耳熟的声音。 “我没钱了。”
很小声、很卑微。 佟辛脚步蓦地一顿,然后倒回去,转头看向巷子深处。 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女孩,他们没穿校服,虽年轻,但气质跟学生搭不上边。 佟辛没看错,被围住的是即将辍学的薛小婉。 其中一男生阴阳怪气道:“你哥到处借钱不还,只能找你了,谁让你是他妹。”
“你哥在外边,担保人填的都是你。”
另一个凶神恶煞:“没钱? 把你卖了。”
薛小婉缩了缩肩膀,在发抖,但表情仍是麻木的,一字不吭。 “臭哑巴。”
最胖的那个男生猛地抬起手。 薛小婉下意识地护住脸。 但巴掌没落下,是故意吓她的,一阵嬉笑。 胖子又抬高手,薛小婉本能地偏开头。 “哈哈哈哈,怕不怕?”
他们恶意地捉弄。 重复第四次,薛小婉这次没躲,“啪”的一声,耳光扇在她脸上。 她本就瘦小,猝不及防地挨这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老赖,不要脸的。”
胖子啐了一口,抬脚要踹她。 佟辛被这一幕激着了,愤怒直冲心口,她冲过去,大声呵斥:“住手!”
声音软,但气势惊人,还真把那三人吓得抖了下。 可一看见是这么个女学生,顿时又雄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开点,别多管闲事。”
佟辛脚步定定,眼神明锐,“她担保就是无效的,欠钱的是她哥哥,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操,你他妈活腻了是吧!”
胖子火冒三丈,捋着衣袖朝她走来。 佟辛不卑不亢,晃了晃手机,“我已经报警了,并且把你们刚才打她的事录了下来。”
报警两个字,很有威慑力。 五十米的地方,确实就有一个派出所。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心虚退缩。 擦肩而过时,胖子瞅了眼佟辛的校服,冷笑道:“正义使者是吧,你给我等着。”
人走后,地上的薛小婉低着头,眼泪往下掉,但她咬紧牙,一声不响。 半晌,视线里出现一双浅色雪地靴,还有一包纸巾。 佟辛声音很平静:“擦擦,会好起来的。”
薛小婉抬起头,看着佟辛的身影消失巷口。 到小区,佟辛走不动了,腿软,膝盖发抖,她停下来,扶了扶栏杆,站了好一会儿。 当时不觉得,现在背上还在冒冷汗。 佟辛摸了摸脸,热得发烫。 后知后觉,刚才,还是有点恐怖的。 正沉浸,身后冒出一句:“走不动了?”
佟辛猛地回头,霍礼鸣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勾了几分明目张胆的调侃。 佟辛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没吱声,一脸“你别多管闲事”的冷淡。 霍礼鸣从外边回来,正好瞧见她这模样,打趣道:“怎么了这是? 气虚脸红的,刚跟人打架了?”
佟辛:“……” 猜对六七分。 她脸更热,加快脚步离开,不想理他。 霍礼鸣习惯这邻居小姑娘的脾性,呵声轻笑。 想起忘买烟了,便又出了小区。 买完烟,出超市的时候,门口蹲了三个男的。 “那死丫头是住这吧?”
“错不了,我跟着她,看她进去的。”
“行,哪天逮住她吓唬吓唬,让她多管闲事。”
闻言,霍礼鸣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那个胖子身上。 这三人年龄虽不大,但毕竟当了这么久混混,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所谓气味相投,比如眼前这个男人,气场充分说明——是一路人。 霍礼鸣太熟悉这些东西,他敏锐且有经验,下意识地联想到佟辛。 他甚至没有犹豫,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霍礼鸣换上一张笑脸,笑里藏刀尖,还磨得锋利的那种。 他走过去,挺亲和地挨个儿发了根烟,语气轻松地闲聊:“哥们儿,小姑娘哪里惹着你了?”
对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路人,他们仨没好脸色,其中一个受不了激,嗤笑:“怎么,那妞是你的人?”
霍礼鸣笑而不语,眼尾微微上扬,像三月春燕的剪尾。 三人琢磨,这他妈是踢到真铁板还是又遇到一多管闲事的疯子? 下一秒,霍礼鸣帮他们选出答案—— 他目光温度降了降,虽笑意上脸,但眼神骤变阴鸷,慢声说:“嗯,我的人,宝贝的很。”
—— 还有四天月考,但这几日,佟辛发现不太对劲。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连着三天上学、放学,都会巧遇霍礼鸣。 上学路上,他正好也出门,也不打招呼,各走各的,同时去公交车站。 放学路上,下公交车,又会碰到霍礼鸣正好路过。 当然,多数时候,他都没发现她,形同陌路。 偶尔一次对上视线,他也没啥表情。 也是这时,佟辛才发觉,其实这个新邻居,独自一人时,气质很孤冷。 这天,佟辛一进教室,鞠年年就惊惧万分地将她拉到一边,“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不说呢? !”
佟辛莫名,“什么啊?”
“你是不是跟人杠上了?”
佟辛脑子卡壳,真不明白。 鞠年年急得直跺脚,“就薛小婉啊,你替她出头了?”
佟辛总算知道是指哪件事了,事实上,她并不觉得那叫出头,顶多算是一次路见不平罢了。 “你竟然还这么淡定!你知道那伙人是谁吗? 都是混混,拿刀砍人的那种。 据说早就放话,说要给你教训。 幸好!后来又说不找你了。”
鞠年年惊魂未定,拍拍胸脯,“辛辛你胆真大。”
佟辛默了默,打断道:“不找我了?”
“是啊,你运气真好。”
鞠年年说:“你最近还是注意点啊,放学一块儿走。”
后面的话佟辛没听进去,脑海里陡然冒出了霍礼鸣的身影。 少女的直觉,是一种不讲道理的精准。 傍晚,公交车还有两站到小区的时候,佟辛就下意识地往窗外看。 下车后,毫无意外地又“巧遇”了新邻居。 他双手插兜里,浓眉衬得眼睛愈发明亮直白,没穿高领,喉结袒露微凸,与下颌连成一道漂亮的弧。 他不苟言笑的模样,敛去痞相,有一种引人多看几眼的冷然。 快要擦肩而过时,佟辛忽地出声:“那个……” 霍礼鸣侧头看她一眼,笑意渐渐驱散冷傲,又是一贯的调侃语气,“稀奇啊,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了。”
佟辛轻扯嘴角,直接道:“谢谢你。”
霍礼鸣微愣,平静问:“谢我什么?”
佟辛说:“谢你当保镖。”
想了下,她又很快补充:“但我没钱付你工资。”
霍礼鸣显然无奈,“就不能说好听点啊。”
佟辛挠挠鼻尖,低了低头,“反正就是谢谢了。”
西边升太阳了,头一回见这小倔苗儿主动示好。 霍礼鸣忽地一笑,眉毛也往上扬,“谢谢有什么用?”
佟辛抬起头,怔怔望着。 “周六把作业写完。”
霍礼鸣说:“周日跟我去贴小广告。”
“……”虽没弄清他这又是哪门子陷阱,但佟辛凭直觉抗议:“违规破坏市容,会被城管抓的。”
霍礼鸣拖着尾音,给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镶上两分不正经,“所以才让你去。”
——“我跑得比你快,肯定抓不住我。”
佟辛:“……” 真是,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