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山水锦绣真,脚下人间路难行;遥望指间云端处,一步登高一步心。
且说王乔行气吐纳,大显神通,又要拿陈士伦。刘渊大急,拼死相救,王乔见刘渊上前,笑道:“你纵来何妨,无非步他后尘罢了。”遂口吐白气,欲缚刘渊。刘渊见状,识得厉害,忙祭炎阳剑,那剑瞬时化为火麒麟,呼啸而出,有雷霆万钧之势,直奔王乔去。王乔面不改色,扬手一指,登时白气蒸腾,如春风化雨,秋水点虹,火麒麟稍有沾染,烈火全无,一声呜咽,匍匐在朦胧之中。王乔道一声:“收。”
裹了火麒麟,上前一步,欲打刘渊。刘渊道声:“不好”,借土遁去了。竺法首也是机灵,趁二人争斗之际,抢了陈士伦,与孙伯度、虞士雅借水遁去了。王乔失了陈士伦,也不着恼,只道:“侥幸一时脱逃,难保日后好运。”
孙秀见刘渊遁逃,遂令大小三军,掩杀过去。成都王部一路溃逃,败走十里之外。
刘渊回营,收住败退人马,结下营寨查点,十停止存一停,俱是非伤即残,不由长叹:“我自拜尊师,学得玄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番却遇王乔。此人神通无穷,阻我进兵,如之奈何?”心下十分不乐。竺法首从旁进言:“大都督莫要心急,常言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孙秀有师可请,大都督难道无师?”
刘渊闻言,喜道:“护法之语,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一时心急,倒是忘却。”
遂上帐,吩咐四位护法:“好生看守大营,我去来。”
出营外,捏了一撮土,望空中一撒,借土遁往西千佛洞去。
不日而至,到洞前,刘渊伏地叩拜,叫一声:“弟子刘渊,愿老师圣寿无疆。”童子出来,说道:“老师云游出外,不在洞中。”
刘渊又问:“可知老师去往何处?”
童子回道:“老师随心而往,不知去了何处。然临别之时,有过交代,若是刘渊到此,可往东去,千里之遥,有一座山,名唤净檀山,山中有个莲华洞,洞中有位菩萨,唤做宝檀华菩萨,能解忧烦。”
刘渊谢过辞别,借土遁往东去,好半日方寻到,但见好山:
山色如洗,目放琉璃;川光似碧,一望蓝熹。千岩万壑,云长暮寒;峻峰秀崖,尽峙霞底。那青松挺拔,翠节青青;那绿柳飞絮,枝蔓摇摇;那香兰满地,五彩扑面;那瑞霭描空,红黄绕徐。萝径无人走,溪边奇珍戏;丹凤鸣千寻,白练披荷衣。半帘卷轴画,手捧见莲华;不归对如此,落脚还谁家。四时花开无叶落,十诵黄庭坐玄真。但看春去秋来好景致,却道山居三日心向佛。 刘渊收了土遁,径走山间,只觉水软山温,风光旖旎,不由心旷神怡,陶然自得,忽有九朵莲花在前,各开一表,清香怡人,往里看,有一洞,上书:“莲华洞”,静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刘渊匍匐在地,叩拜称道:“月支弟子刘渊,拜见师伯。”洞内有一人道:“你且进来。”
刘渊进洞,见一菩萨坐于莲台。你看他怎生模样:
头戴百福花蔓冠,颈挂锦绣五云裘; 身披罗霞金袍帔;臂安墨绿翡翠圈。 项后常光一寻相,面生莲华现瑞祥; 胸前佩红镶璎珞,足不着履行四方。 本来空不空如来,诸法无尘自入怀; 药师座下八菩萨,去忧解惑在宝檀。 刘渊近前,合掌低头,叫道:“师伯,问讯了。”菩萨合掌回礼道:“毋须多礼,你师尊前日路经此处,已与我说起,内情我且知晓,本不当去,然你师尊亲临,不可枉同源之情,这便与你走一趟红尘。”
刘渊称谢了,说道:“那个王乔,不知修得何法,只见吐一口白气,收宝拿人,不在话下,实在厉害。”
菩萨笑道:“行气吐纳之法,汲阴阳之和,食天地之精,呼而出,吸而入,着实道门一绝,又以王乔为圭臬,非寻常之法可破之。”
刘渊问道:“既如此,师伯如何对待?”
菩萨笑道:“不妨,不妨,你且与他相斗,我自有妙法。”
刘渊闻言,自安下心来,驾土遁往洛阳走,临近处,落下云头,入了帐中,众将皆来相迎,刘渊道:“此一去,寻得破敌之法。”
遂引兵出营,至城下,坐名王乔出来答话。王乔出城,疑道:“你这小儿,前日被我所败,今番仍敢前来,莫不是得了道法,还是寻了帮衬。”
刘渊答道:“我虽拿你不得,自有治你之人,且看我一剑。”
言毕,纵马使剑,扬手便打。王乔笑道:“前番让你侥幸逃脱,今日看你如何遁形。”
只默念玄功,一缕白气徐徐而出,道一声:“收。”
刘渊霎时如坠云雾,立失前足,千钧一发,忽闻空中玄歌妙乐,见一人宝花真香,清步而来,口中唱道:
根本无明众生相,大医王佛开善门; 自入琉璃得安乐,八侍为引去东方。 原是宝檀华菩萨驾临,那菩萨将头上一拍,泥丸宫现出一尊法身,怎见得?有诗为证: 面浮檀金,身如宝玉,体绕七色,足点莲花。二目一红一蓝,双手一拈一托。庆云盖顶,花蔓垂肩,瑞彩条条化千万,琉璃道道化万千,璎珞珠珠透祥,幡幢对对生光。正是:不空如来藏大法,六波罗蜜积善福。 话说宝檀华菩萨现出法身,把手中四禅檀香扇一扇,登时清风骤起,白气顿散,使刘渊脱了身来。王乔见法术失灵,嗔道:“我道何人来到,原是东方上真。”菩萨合掌道:“贫道问讯了。”
王乔打一稽首,又道:“尝闻东方净琉璃教主,药师琉璃光如来身旁日月二圣,座下八弟子,功德庄严,等无差别,说三乘法而教众生,度人往净土世界。岂不知,东方一个东方,西方一个西方,此东方非彼东方,此西方非彼西方。你等往生门,我等度鬼道,又何必相干。”
菩萨回道:“世间凡心,有善念之人,愿往西方极乐世界无量寿佛所,然左右不定,我等当乘空而来,指引道路,使人于药师净土,自然化生。如今苍生荼毒,战祸四起,我为使者,不敢旁观尔。”
王乔不由嗤道:“上真之言,有所差矣,岂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且听我一律:”
君不见,改朝换代夺天子,白骨荒冢绘皇图;君不见,封王觅侯拜将军,腥风醎雨拭残血。寒窗苦读勤学士,谁个不想上高阁;东奔西走买卖商,哪般不求把利藏。田间地头阡陌农,犹因寸尺斗口舌;甲乙丙丁平凡客,尚由苟且起计较。三山五岳和尚庙,入门缘来因果事;四海八荒道士观,出尘已是报应伤。 又道: 你道世人皆为善,我道世人皆为恶; 一念善来一念恶,一念道来一念魔。 最是小善是大恶,最是有情是无情; 非经炼狱非重生,非经磨难非极乐。 你道世人皆可度,我道世人皆可堕; 纵有一二菩提心,十之八九鬼道人。 可笑世人种业障,痴向净土诵真经; 天地不语随造化,万物独行任蹉跎。 王乔又道:“我以鬼道立教,合乎天地,世人皆有原罪,净心须要修行。不受炼狱者,不得重生;不入鬼道者,不成完人。我此番下山,正要开化世人,以行大道。你何故阻我?”菩萨说声:“善哉。”
又道:“世间之恶,无非贪、嗔、痴三毒,然纵观大千,天地造物,不过三类人:一类人,大奸大恶,大贪大杀,大淫大诳,大欺大诈,大邪大昧,此类却是少许;二类人,大慈大善,大戒大慧,大勤大定,大修大明,大正大爱,此类亦是少许。三类人,平碌虚度,浑噩苟且,奔波劳作,无正无邪,有善有恶,此类最是众多。故一类成因果,二类成舍利,三类则成缘法,而谓众生。我娑婆东方世界,尔时佛出于世,教化诸苦众生,于净土当得菩提,发大悲愿欲除一切众生病,令身心得安乐,是为善哉,亦成药师琉璃光如来,其有十二大愿,容我道来:
且听医王第一愿: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且听医王第二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且听医王第三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且听医王第四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 且听医王第五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无量无边有情,于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设有毁犯,闻我名已,还得清净,不堕恶趣; 且听医王第六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癫狂,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且听医王第七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我之名号一经其耳,众病悉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且听医王第八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女人,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舍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且听医王第九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令诸有情,出魔罥网,解脱一切外道缠缚。若堕种种恶见稠林,皆当引摄置于正见,渐令修习诸菩萨行,速证无上正等菩提; 且听医王第十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王法所录,绳缚鞭挞,系闭牢狱,或当刑戮,及余无量灾难陵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闻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脱一切忧苦; 且听医王十一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饥渴所恼,为求食故,造诸恶业。得闻我名,专念受持,我当先以上妙饮食饱足其身,后以法味毕竟安乐而建立之; 且听医王十二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贫无衣服,蚊虻寒热,昼夜逼恼。若闻我名,专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种种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宝庄严具、华鬘、涂香、鼓乐、众伎,随心所玩,皆令满足。 言毕,檀香四溢,三宝现身,霭霭祥云,巍巍紫气。众人见菩萨气宇,心生叹服,王乔喝道:“你破我法术,我以礼相谕,仍是诳言惑众,莫以为怕你不成。”菩萨回道:“言语相争,终是无始无终,你既非好善之客,多说无益。我有一把扇,名曰四禅檀香扇,一禅离生喜乐,二禅定生喜乐,三禅离喜妙乐,四禅舍念清净。你若有本事,脱了四禅,我即刻回去,不再问世,刘渊任凭你处置。”
王乔道:“既如此,你可用扇扇我来。”
菩萨道:“你且受住了。”
即把扇幌一幌,一扇清风袭人,身无知觉,脑中一片空明,五欲俱消;二扇清风入体,身静心宁,脑中无觉无观,四识俱灭;三扇清风入脑,无身无我,脑中混沌寂灭,悲喜不再。只三扇,王乔架不住受,已失了本体本心。菩萨道一声:“且随我去。”
见王乔悠悠而起,走至跟前。
正要随去,忽听空中有天崩地塌之声,有一人道:“王乔还不过来,更待何时。”登时王乔醒转,道声:“痛煞我也。”
话音刚落,一道魂魄脱体飞升,幽幽飘起,众人细看,眼前只剩一堆衣冠,人已未见踪迹,再往上看,空中现一人,引王乔至上方,来人明日悬顶,华光锦绣,祥云缥缈,天花乱坠。
菩萨抬头,见是玄都大法师,忙上前,打一稽首,称道:“大法师,有请了。”大法师打稽首还礼:“我与道友无拘无束,不必过礼。”
又道:“我此番前来,正为王乔。”
菩萨问道:“五王兴兵讨逆,鬼道相阻,王乔轻信门徒,致生事端,我本欲引往东方,净琉璃以听如来法,未期大法师至此,不知如何处置?”
大法师说道:“名利浮华入俗世,贪嗔痴念满人间。纵是未斩三尸之仙,未赴蟠桃之客,未结金丹之缘,也要脱此苦恼。王乔虽起于门徒生事,终是自己的不是,也是劫数使然。”
大法师又告众人:“纵是王乔千般不是,然鬼道之名,乃是诬言。天地无正之时,三五失统,人鬼错乱,六天故气称官上号,构合百精及五伤之鬼、败军死将、乱军死兵,男称将军,女称夫人,导从鬼兵,军行师止,游放天地,擅行威福,责人庙舍,求人飨祠,扰乱人民,宰杀三牲,费用万计,倾财竭产,不蒙其佑,反受其患,枉死横夭,不可称数。我掌教师尊患其若此,故令门下张道陵,登青城山,会八部鬼帅,大战众鬼,制伏外道邪魔,使诸鬼各各降服,皈依正道,从此人处阳间,鬼处幽冥,乃驱鬼降鬼之道,故称鬼道,而非怀鬼纳鬼之道。王乔初愿在此,本为好事,只是不守清净,根行浅薄,方才我助他尸解,入我道门,现押往青城下八洞受戒,从此改过自新,以成道果。”
众人听大法师言,方知鬼道之名。菩萨礼道:“今日闻大法师教诲,方知鬼道始末。”
大法师回道:“今日之起,再无鬼道之名,道即为道,无分神鬼,乃自然也。方才你与王乔论证善恶,我从旁得听,沙门佛法,玄妙无穷,东方净琉璃世界,真是福地。”
菩萨应道:“大法师谬赞了。”
大法师又道:“沙门说一个缘,道门讲一个道,我亦有一律:”
日出东方天下白,月照西宫九州安; 一叶飘黄知秋去,满树花语迎春来。 草木四季无声长,禽鸟十方自在飞; 鱼龙变化归大海,鳞兽入林任驰还。 风云际会出气象,晴别雨过拂尘荒; 故国新园曲不定,千秋万代是空言。 金玉有缘刻离合,水火无情葬悲欢; 喜怒哀乐随心往,生老病死亦难全。 莫说前身与后世,各正性命在今厢; 见素抱朴守本我,还淳修真至通达。 大法师言出,登时祥云万道,瑞气千条,王乔倒身下拜,自责妄动嗔念。菩萨敬道:“大道主宰,造化之源,果然神妙无穷。”大法师回道:“佛有佛理,道有道论,始出鸿蒙,各表一枝。”
遂作辞菩萨,又吩咐王乔:“你随我去。”
王乔不敢违命。刘渊上前道:“大法师在上,弟子叩拜,本不当多言,然王乔吐纳,收我等法宝,不知可否奉还。”
大法师对王乔言:“既是他人之物,不称其手,当以奉还。”
王乔依言,遂吐纳白气,送还众宝。大法师作辞菩萨,引王乔往下八洞而去。
菩萨见王乔已去,谓刘渊:“我受你师尊相托,降服王乔,如今俱已了结,也是沾染红尘,这便去了,你好自为之。”遂作别而去。孙秀部众,见王乔收服,又知刘渊神通,皆心生怯意,不敢恋战。刘渊拍马上前,喊道:“众兵士听我一言,天子克承大统,然赵王篡权叛逆,孙秀为虎作伥,而使天子蒙尘,令海内憎恨,如今义兵四起,五王聚天下之望,共讨二人,其败必也。你等不思为国尽忠,却助纣为虐,以阻天兵,是为不仁不义也。如若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我可进言,饶你等罪过;如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必死于天责,株连九族。”
众兵士闻言,皆惧刘渊天威,哪里还敢违抗,纷纷弃了兵刃,不战而降。
孙秀见大势已去,忙领亲兵,逃回城中。未料刚一入城,闻一片鼓噪声起,有一人大喊:“反贼孙秀,往哪里去!”孙秀抬眼一望,来人披挂执戟,原是左卫将军王舆,引七百营兵,正等候在前。孙秀喝道:“大胆王舆,你不在宫前侍卫天子,引甲兵到此,意欲何为?”
王舆怒道:“孙秀贼子,你蛊惑社稷,倾乱朝堂,暗害太子,获罪于天,今五王伐你,我顺天应势,与三部司马共迎天子,诛奸邪,前来拿你,骆休、王潜、孙弼俱已伏诛,你还不下马受缚。”
未等孙秀回话,麾下孙会已是大怒,厉道:“去爪猛虎,反被犬欺,你乃何人?焉敢放此大言。”
遂拍马仗剑,欲取王舆,行至半途,忽见一道寒光,迎面而来,迅疾如电,欲闪身躲避,已是不及,眨眼间首级落地,没了性命,原是王舆麾下赵泉,趁孙会恼怒不备,斜里舞刀劈下,恰得了功劳。
孙秀见失了孙会,心神俱裂,余下部众也觉无望,十之去了八九,孙秀众叛亲离,又没了法宝,不敢恋战,一拍独目狮,欲往南门而逃。未行二三里,忽觉身后炙热无比,回首一看,方见火麒麟紧追其后,不由喊道:“刘渊小儿,你不看佛道同源,竟如此相逼,不怕绝于天地。”刘渊回道:“孙秀老贼,你逆天行事,虽修得道术,却是异轨殊途,我代天诛伐,乃天命也,莫怪我无情。”
遂手中发劲,火麒麟陡地加速,一声呼啸,未待反应,已将孙秀吞入火海,烧得个干干净净,一了百了。正是:有术无心空为道,无识有学难为人。
刘渊诛杀孙秀,即还城中,禀报成都王。司马颖闻知大喜,说道:“元海诛秀有功,我当为天下表之。”刘渊拜道:“如今天子困居金墉,当速迎之,还驾太极,方使天下归心。”
司马颖依言,令卢志随王舆,率二百甲兵,锁拿司马伦,迎还天子。卢志、王舆得令,一路无碍,得入宫中。那司马伦知孙秀伏诛,内外反叛,早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见二人前来,忙道:“我为孙秀所误,激怒二王,今已诛秀,可迎太上皇复位,我当归老农亩,不问朝事。”
卢志喝道:“既如此,可速写诏令,罢兵解斗,退居私宅,以待责罚。”
司马伦哪敢多言,遂使中书写诏,交给卢志,又使亲校执驺虞幡,至宫门外麾示罢兵。待一切事毕,便挈领家属,从华林东门而出,退归赵王府,不敢出门半步。
卢志令王舆持诏,领甲兵数千,直赴金墉城,迎还天子。不日,即至城中,见天子面容僝僽,身着粗布糙衣,桌前食不果腹,甚是凄凉,不由悲伏于地,泣道:“臣救驾来迟,令陛下受苦,罪该万死。”天子见王舆至,喜极而泣,不能多言,幸有皇后羊献容在旁,问道:“将军此来,可是迎太上皇回宫?”
王舆答道:“正是如此。”
羊后又问:“太上皇即回,天子如之奈何?”
王舆回道:“司马伦篡权,是为贼也,天下共讨,臣深恨老贼所为,故号营兵七百,拨乱反正,迎还陛下。”
羊后叹道:“将军深明大义,除逆反正,是为忠臣,天子回驾,当为将军首功。”
王舆喜道:“肝脑涂地,尽忠报国,乃臣之愿,今后鞠躬尽瘁,必不负皇恩。”
遂迎天子皇后还驾。帝与羊后并驾入宫,道旁百姓,山呼万岁,成都王率百官相迎。
天子登太极殿,召集百官,群臣皆顿首谢罪,又有执殿官报:“齐王入宫。”原来成都王入城,遣部将赵骧、石超至颍水,相助齐王。那赵王所部司马雅、莫原、蔡璜、闾和等人,见孙秀受戮,四将身死,赵王罢黜,没奈何向齐王乞降。齐王率部众数十万,直奔洛阳,一路浩浩荡荡,威震京师,恰于天子复位之时,入得宫来。天子见齐王至,忙唤入上座,又有河间王、常山王、新野公相继入殿,分居左右。
成都王见众王齐聚,说道:“如今天子还驾,天下归心,始罪司马伦,不知如何处置?”梁王司马彤出班道:“司马伦颠倒乾坤,逆天乱权,不杀不足谢天下。”
百官闻言,皆伏拜叩首,共请诛伦。齐王问道:“司马伦现在何处?”
成都王回道:“司马伦本退归私第,我心觉不妥,已送伦父子至金墉城,派兵监守。”
齐王道:“既然百官共请诛伦,不可违众,可差人持节往金墉,赐饮金屑酒。”
天子本无言,忽见群臣中有一人,原是司马威,立马叫道:“阿皮可恨,夺我玺绶,致捩我指,不可不杀。”
阿皮乃司马威小名,原来天子仍记前事。司马威闻言,早吓得两腿发抖,瘫倒在地。殿中侍卫即上前,将司马威拖出殿,乱棍打死。待处置二人,成都王又进言天子,百官之中,凡与赵王牵连者,一律罢官。天子准奏。
天子改元永宁,大封功臣。齐王因传檄讨逆,是为首功,故封为大司马,加九锡殊礼,备物典策,辅政政事。成都王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假黄铖,录尚书事,亦加九锡。河间王为侍中太尉,常山王为抚军大将军,兼领左军。新野公亦进爵为王。授梁王为太宰,领司徒。立襄阳王司马尚为皇太孙。天子欲封王舆,齐王进言:“天子蒙尘,屈居金墉,不见王舆除奸,待五王起义,兵临城下,方倡言反正,乃见风使舵,相机行事之小人,不可委以重托。”天子本无主见,闻齐王之言,也未有异议。至此朝纲重塑,太极正位,齐王下大司马令,大酺五日,普天同庆。
且说尚书袁敞,持节至金墉城。司马伦见袁敞掌酒而至,心知天子不能饶恕,恐惧万分,且泣且呼道:“孙秀误我!孙秀误我!”袁敞见司马伦迟迟不愿饮酒,遂令甲士上前,拿住身子,使其不得动弹,又令人捏住口鼻,将毒酒直灌入喉。不一时,司马伦毒发而毙,自正月篡位,至四月败亡,不过百余日,四子皆被斩于东市,有诗为叹:
莫道凌顶美无限,另有景象在半山; 本已满目风光秀,何必贪足跌巍峦。 话表成都王与齐王同朝辅政,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着实威风。一日逍遥回府,见卢志、刘渊二人,候于府中,不知何事,问道:“两位爱卿,无宣而来,所为何事?”卢志禀道:“大将军有难,特来急告。”
成都王疑道:“我有何难?莫要危言耸听。”
卢志急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前日新野王欲回荆州,诸王陪同,共拜祖陵,那司马歆借机向齐王谗言,说大将军为天子至亲,同建大功,当留与辅政,否则撤其兵权,以免生祸。齐王心有所动,二人言语,恰被我下人得知,故悉其详。”
成都王大惊,顿生忧虑,问刘渊:“元海之意如何?”
刘渊沉思片刻,答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成都王忙道:“但说无妨。”
刘渊继道:“退一时之争,得天下之名。”
成都王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刘渊说道:“齐王称兵百万,却与司马雅等众,相持颍水而不得胜。大将军长驱前进,渡黄河,诛孙秀,入京师,迎天子,功劳甚大。然齐王终是传檄倡言,首举义兵之人,且陈兵十万于京,如今,齐王与大将军同朝辅政。常言一山不容二虎,两雄不可并立,与其二人辅政,相互受制,不如将大权让于齐王,大将军退于封国,虽失一时之利,却得天下贤名。我观齐王乃骄奢放纵之徒,必不长久,那时大将军众望所归,再入京师,大权独揽,何不美哉。”
成都王闻言大悟,却又有犹豫,问道:“齐王若不能归政,如之奈何?”
刘渊笑道:“大将军不信我言?”
成都王又问:“以何借口归藩。”
刘渊说道:“如今太妃害疾,可借口侍奉。”
成都王言道:“既如此,元海须随我归国。”
刘渊答道:“我誓死追随大将军。”
成都王大喜,遂依计入朝,至东堂,见天子请求归藩。天子大惊,问道:“大将军大功于社稷,如何说走便走。”
成都王佯作悲状,说道:“诛反贼,迎天子,此乃大司马之功,与臣下却无关系,陛下宜委大司马以万机,朝政自然安宁。”
天子不舍挽留,成都王只说太妃有病,心神不宁,难以久留,坚请归国。天子无奈准许,成都王谢恩,辞别出宫,不回军营,便拜见太庙,从东阳城门出京,只留信于齐王,与之话别。刘渊率部众,与卢志早在城外等候,于是乘车疾往北驰。至七里涧,忽见齐王率数十骑追到。
齐王在后喊道:“大将军且慢走。”成都王停车相见,齐王问道:“本王欲与大将军同朝辅政,何故匆匆离去。”
成都王泪如雨下,哽道:“我非不愿留下,只因太妃染疾,深以为忧,故无暇与大司马面辞,望请见谅。”
齐王心中大喜,却不改面色,说道:“既如此,与大将军别过,好生保重。”
成都王谢过,遂匆匆别去。待回到邺都,即依刘渊之言,差使者至洛阳,推让九锡之命礼仪,又谏言论述起义功臣,皆封为公侯。上表称:“大司马前在阳翟,与反贼相持许久,以致百姓困穷,乞求仓米十五万斛,赈济饥民。”
打造棺木八千余具,以武都国官员品秩,裁制衣裳,收敛祭祀黄桥战死将士,表彰功绩,且命温县埋葬赵王战死将士一万四千余人。自此,朝内朝外,皆称成都王敦厚,乃是贤王,一时天下美誉,尽归邺都。齐王大权独揽,不知为政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