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覃依傍着佛门名山而生,和周边同样打着清修圣地旗帜的镇子相比,青覃是真正的山脚下的仙居。
从隐匿的赌局离开,老波饥肠辘辘地寻找吃食。走到包子铺前,他伸手捞过一个不知内陷为何的包子嚼起来。包子铺里憨厚老实的中年夫妇看似早已习惯,他们不说话,但眼神颇为嫌弃。 老波吃完一个包子并不给钱,相反,他倒又伸出手来说:“曹老三,这年头谁还吃菜包子?!给我来个肉的!”在丈夫的示意下,妻子不情不愿地拿了个肉包子给老波。她没有递,而是用丢的,眼皮垂下去不看人,气得厉害。 老波这种流氓的存在,似乎是玷污了青覃这座被佛气笼罩的小镇,可是反过来说,他也像是一种磨难,完整了一个需要苦修行的真实世界。 解决了肚子的问题,老波的赌瘾又开始骚动。他一边隔着衣服搔挠皮肉解痒,一边自言自语:“就差那一把!老子还不信了,再来一把,老子还翻不了身?!”
翻身要有本钱,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打工的。借钱也借不出来了,他滥赌成性,好吃懒做,整个镇子谁不知道?只有桑小四儿子那样的外人,才会不知底细地被他骗…… 想着想着,老波无赖劲儿又从眼皮里翻出来。他本是害怕梁川知道他骗钱来寻麻烦,可是赌徒心态作祟后,他倒有了偏向虎山行的勇气。 老波趿着老棉鞋,一路跑到东街卖梨膏糖的铺子,问:“韩老头,那小孩哪儿去了?”
“走啦,”韩老头缓缓走出来,他说,“前头花铺子买了点花,就走了。”
老波发出长叹,他将手插入口袋,心里转着鬼主意。他瞥见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扭头冲韩老头喊:“快,给我把梳子。”
“还要梳子……就你还要梳子,”韩老头忍不住讥讽,“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哦?还能靠脸混饭吃哦!”
虽然抱怨,但韩老头仍旧进屋给他拿了把梳子。 老波对着玻璃反射整理着自己几天没有洗的寥寥的头发,他又要求道:“有没有笔?本子?”
“有个屁!”
“没有就没有,喊那么大声干吗?”
老波把梳子扔给韩老头,不耐烦地说,“没文化还有理?连个本子、笔都没有,活该几代人卖糖块。”
他虽然这么说,临走时却又夺了一块梨膏糖含在了嘴里。 老波走进花店,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红玫瑰,还有一本小学生用的田字簿,以及一只铅笔。 他嘴里叼着玫瑰,趴在墙上用铅笔在田字簿上鬼画符,完成后,他用食指弹了弹本子,洋洋得意地说:“差不多,就这样,你自己送上门,可别怪我。”
老波走着和梁川差不多的路,然后在大银杏树下找到了梁川。 老波停下脚步,扒拉了下头发,然后把玫瑰花别在后腰上,三两步跑过去。他调动面部五官,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好人。 “大侄子,你来啦?你怎么亲自来了?幸好我今天没出门。你看,”老波打开田字簿,指着上面乱七八糟的图案,说,“你看看,这段时间我去了多少地方,都是为了找你妈妈的下落啊。我准备下午再去这个……这个叫林镇的地方,我真是快把腿跑断了。”
梁川见了老波仿佛见了空气,平静得很。他拍了拍银杏树,当作告别,连话都懒得和老波搭。他识破他拙劣的演技,讨厌他影响自己的心情。 老波碰了软钉子,并不害臊,他紧跟上梁川的脚步,东拉一句,西扯一句。 “大侄子,你还没吃饭吧?来都来了,我请客。”
“我跟你讲讲具体情况,有很多线索……” “你放心,我老波办事肯定尽全力,你妈妈我一定能帮你找到。”
梁川停下脚步,用冰冷的目光逼视老波,他说:“今天是我妹妹的忌日。”
老波一愣,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他夸张地“哎呦”,然后问:“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你关心吗?”
老波又是一愣,他想起了一些往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模棱两可地应付着:“我现在给你打工,帮你找人,你是我老板,是财神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青覃是个小地方,地方越小,人与人之间脉络交织就越紧密。关于他母亲和老波的传言,梁川早已知道。 这样的男人,让梁川鄙视。 他发顶稀了,油润感让那黑色看起来像筑路的沥青。他的肚子鼓出来,顶在衣服上像塞了颗球。他的尖下巴在年轻时一定是好看的,但现在却挂不住松垮的肥肉。他身上的一切都在阐释两个字:放纵。 如此不堪的男人,他不想多看一眼,他为母亲感到悲哀。 梁川负气要走,却又被老波拦住。老波没有忘记他“自投罗网”的目的,不论梁川怎么骂他,他都能讪笑着办事。 “要钱是吧?”
梁川气急了,唇边竟然浮现一丝笑。
“不是,”老波大言不惭地说,“你年轻不懂事,出去找人,打听消息,总要给人家一点好处费……” 梁川冷冷一哼,厌恶地问:“赌了几天了?”“啊?”
老波有些装不下去。
“两眼无神,一嘴臭气,脏得像刚从烟囱里拽下来的熏肉。在我面前演戏?我给你钱是施舍,当你是乞丐,你以为是什么?”被梁川毫不留情地扯下遮羞布,老波难堪地说:“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么狠……” “狠?”
梁川哼了一声,说道:“你去死吧,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祭完梁畦,梁川没有在青覃逗留,他去了不远处的佛门圣地,在山上住了几天。 他的父亲梁道生在欧洲几个国家都有大房子,每个房子里都有神灵。西方诸国各种神,可以上演一场诸神大战。他的父亲是为了求财,而他只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宁。 有些事情是说不通的,他并不信神佛,但住在离青覃不远的山上,他就没有再做梦。 梁川躺在硬木板的床上,给自己的心理医生白珊卓发了消息:“不好意思,原定的咨询取消,我很好,谢谢。”
他放下手机,合上双眼,檀香的气味若有似无安抚着他。明天他就要离去,但今夜依旧安眠,他没有在梦中坠入海底,然后浑身湿透地从梦中苏醒。 远方,海州,博克斯办公楼内,戚澄急急忙忙地闯进会议室,她以为自己迟到了,还好并没有。 王嘉林要召开部门大会,他并没有告知会议具体内容,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等待着他来宣布重新启用“公共池”。 除了曼迪和她的手下,其余所有人,从领导到实习生,无一不是兴奋的。 王嘉林还没有到,整个会场热闹得厉害。三组经理沈文峰和二组经理王凯博热络闲谈,他们什么都聊,就是不提疯石项目。 戚澄从人群里挤进去,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右手手心里有一个数据盘,里面存着的是姜妍修改好的设计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