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澄没有料到梁川会带她来见他的母亲。
第一次进精神病医院，戚澄好奇又紧张，她不断提醒自己要淡定，不要东张西望，以免因为太过好奇而让梁川觉得不适。她刻意的表情管理在此时发挥了效用，紧跟着梁川步伐的她看起来很淡然。 一路从开放病区走到封闭病区，沿途目睹很多怪异的集体行为。空旷的活动室内，一群中老年人围成圆圈站着，他们保持同频率猛烈晃动头部，出奇一致的动作引得戚澄放任视线多盯了几秒。 “她从重症病房转出来了，允许探视，戚澄……我有点紧张……” 梁川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戚澄的偷窥，她扭头朝他看过去。 快三个月了吧，戚澄忆起那次她被梁川搂在怀里的时候，天才刚刚热起来，而现在三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她顾不上害羞自己怎么总是想起那次拥抱，尽管梦里也重复过好多好多次，她是被梁川眼中的无助感染，每一次在梦里，她都想要试着给他以安抚。 现在，机会真实出现在眼前，戚澄伸出手，像每一次她在梦中演练的那样，在梁川的后背上用力抚摸，然后问：“我能陪你一起吗？”梁川没有立刻回应她，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全封闭的玻璃窗前，看着在楼下晒太阳的状态稳定的病患，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吗？”
他的脸上浮现无奈的苦意，心又疼起来。 他不敢向她展露全然的自己，他糟糕的家庭，他的冷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他被剥夺的听力，太多太多了…… 良久，梁川才说：“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点，不想你把我神话，觉得我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但是，我也有些担心，一旦你知道了我的全部，很可能会逃跑……所以，矛盾。”
“我为什么要逃跑？”
戚澄不解，说完又觉得不妥，赶忙解释道，“我不会因为你母亲的病就疏远你，会觉得你不可接近，只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身，与其他无关。”
“是吗？那是谁说就算我不介意你的困顿，我大洋彼岸的家人也不会不介意？”
梁川略带调侃的语气让戚澄的脸腾地红了。 那天，在旅拍工作室，她问起姜妍带着艾窦去见家长的细节，姜妍一脸无所谓地说：“让他们看一眼就是尽到义务了，谁还能拦我？我喜欢就好，他们敢不喜欢。”
“全中国也没几个父母能像你的爸爸妈妈那样包容，你去人民公园看看那些相亲的牌子，汉字背后全是高等数学。”
“你不懂，我很小他们就离婚，总觉得欠我的，不知道怎么补偿才好，我的喜好他们从来都是双手双脚赞成。再说，我们豆豆那么可爱，谁见了会不喜欢？”
姜妍给她看预订的婚戒照片，又说，“唉，你这话说的有意思，难不成你是担心解不出富川出的高数题？”
戚澄吓了一跳，立刻说：“我可没说！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果然啊，还急眼了。想多了吧，他哪会在乎这些。”
她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顺嘴就说：“他是不在乎，但架不住家里有人在乎，不被长辈祝福的感情很狼狈的，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这个姜妍……果然要嫁人了胳膊肘就往外拐，竟然把她们之间的私密话当情报“卖”了。 转念一想，戚澄又更明白了：今日在康怡疗养中心见到梁川，怎么会是偶遇？！分明就是被那对活宝给设计了。 这时，护士打开锁闭的病区大门，伸头问他们是不是探视家属。戚澄从难言的尴尬里挣脱，她偏过一张大红脸点了点头。 在梁川看来，母亲长胖了一些，但在戚澄看来，桑晓思称得上骨瘦如柴。而且，她一头白发，苍老呆滞，如果不是被梁川提前告知，戚澄会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梁川的奶奶或者外婆。 桑晓思对来人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状态仍旧糟糕。 就在梁川要再次失望时，桑晓思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朝他们扑过去。她嘴里念叨着“小川“、”畦畦”，戚澄被她抓住，勒在怀里快要喘不上气。 梁川试着把戚澄从母亲怀里弄出来，但这个举动，显然触及了桑晓思的心病，她当即发疯，大吼大叫，声音撕裂，逼得戚澄不得不捂住耳朵。 她不知道梁川听不见，只是讶异他怎么能完全不被打扰，如此冷静又哀伤地在推开母亲的刹那拥她入怀。 他们很快就被医生护士请出了探视间，医生再次告知梁川他母亲的状况不好，短期之类不能探视，说不定还要住回重症病房，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见梁川低落，戚澄安慰他：“都会好的，你和她说过我吗？她好像认识我。你看，那就说明情况还不是那么糟糕，对不对？”
“她说的不是你。”
戚澄怔住，刚刚他的母亲明明将她的姓氏当成名字叫，她琢磨了一会，傻傻地问：“难道……你有过一个和我同一个名字的女朋友？还是说……我跟你前女友长得很像？”
梁川哑然失笑，他盯着她警惕的眼睛，缓缓说：“我还有个妹妹，叫梁畦。”
“妹妹？在国外吗？从没听你提过。”
“她死了。十年前，去Hooksiel度假时，我们一人乘一条小船出海，她跳了海。”
Hooksiel？好熟悉的单词，戚澄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被她一摸就坏了的八音盒，没想到那个石块八音盒竟然有如此悲惨的故事。 “为什么？抑郁症？”
梁川皱起了眉头，从喉咙里滚出含混不清的回应。 面对他的忧伤，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果然，她并不真正认识他。 工作群里又发来一阵阵催命短讯，戚澄必须要回去加班，梁川看出来，二话没说将她送回了名盛广场。 一路上，戚澄都在琢磨深夜里梁川给她发的短讯，他说他需要她，应该是真需要吧，临下车的那一刻，戚澄鼓起勇气。 “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如果你需要的话……” 她解下安全带要走，却被探身过来的梁川拉住，他把她拉进怀里，她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然的味道。 “怎么会不需要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哪怕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个表情，天空就重新变得湛蓝。戚澄……我爱你……不只是喜欢而已。十年了，我没有任何渴望，只有你，让我渴望能够有一点好运气，好让你也喜欢我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