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爱着她。
不仅仅是不符合主流价值的情感馈赠,在戚澄不知晓的情况下,梁川所做的事会崩坏她的价值体系。 比如,那张她一度想要找艾窦要网购链接的床垫。 戚澄知道那床垫不会便宜,但她仍想犒赏自己一次,她很少为自己花钱,但如果搬离Sheldon,她想要带走一些熟悉的感觉。 戚澄绝对想象不到那张床垫是六位数的。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再也睡不着,六位数……她在林镇的家宅也不过就是这个数。 梁川的小心谨慎不是对她不信任,他只是对突然降临的巨大财富的双刃威力太有经验了。况且,他不需要征服她,他只是想要爱她。 于他而言,六位数的床垫也好,五位数的椅子也好,本质上和一碗红糖冰粉没有区别,它们都提供浅表层的快乐。只有她,点亮了他的灵魂。他的心冷了十年了,遇到她,才从里到外,热起来。 “你过生日,反倒送我礼物。”戚澄笑着,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说,“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你很在意过生日?”
“我很少过生日。”
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戚澄只庆祝过三次生日,不过现在不提也罢了,她说:“艾窦这么爱张罗的人,怎么都不给你过生日?”
“他现在还能顾得上我吗?”
“哈哈,也是。”
“其实我回国以后就没过生日了,梁畦去世以后,就不想过生日。但是在国外没办法,每一年生日都要大办,说是过生日,其实是人情交往,越热闹心里越烦。”
戚澄又一次在梁川的眼睛里看到了忧伤,和他说起他妈妈的时候一样,她忍不住问:“你妹妹为什么会……是因为抑郁症吗?”
“因为爸爸发现她不是他的小孩,她受不了那样的压力。”
梁川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内心深处波涛翻涌。自从三年前走入新生活,他从未与人聊过他的家事。他极力将自己与过去割裂开,丝毫没有意识这种割裂牢牢地束缚住了他。 “什么意思?”
如果戚澄不问,梁川打算就此停下。 “不能告诉我?”
戚澄持续追问,梁川不想让她失望。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从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口中得到的答案。梁畦去世以后,我就不在家庭生意里出风头,但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拿出一份报告来戳我的心窝,让我和爸爸疏离只是最低的目标。事情发生到我身上,我才明白了梁畦当时承受了什么。人心的复杂,是不可直视的,恐怕,只有我也死了,他们才会彻底松一口气。”
戚澄听得云里雾里,鸡皮疙瘩泛了出来。她赶紧往梁川怀里挤了挤,伸出手抚摸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顺着脊骨轻柔地安抚他。 “所以,我大洋彼岸的家人你不用担心的,你不需要去讨他们的欢心。”
梁川低头在她的发顶留下一个吻,拥抱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他突然转了话题,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了?受委屈了吗?”
梁川很清楚,戚澄是个靠环境推动的人。他转身面对她之前,她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是什么让她做了亲吻他的决定?他不曾料到,今晚会有如此甜的梦真切地发生,他做过最坏的打算,要一直追着她跑的。 现实的压力让戚澄的心跳回归了正常的频率,她离开了梁川的怀抱,望着梁川欲言又止。 她有点弄不清自己是不是遇到职场性骚扰?王嘉林虽然风评不好,但绝对没有哪一条恶评指向他在男女关系上很混乱。 戚澄心乱如麻,她处理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本能上想要逃走。比如,放弃国潮项目组的工作,或者干脆跳槽,但是逃走是不是也太弱了?戚澄觉得她应该要摆脱羸弱的标签,她总归是要成长的。 面对梁川的关心,她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想让梁川跟着担心,更想靠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她点点头,婉转地说:“工作压力太大了……” 戚澄卸掉面具,便再也无法在梁川面前隐藏,他自然知道她有话没说出来。 他们是如此相像,心底有忧,总是故作无事。 戚澄转移了话题,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给你唱首歌?你不是一直想要听我唱歌吗?”
梁川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是想的,非常非常想听到的。 戚澄并没有准备,但她对自己的嗓音确实信心十足,她想起一首歌只要改一个单词歌词,诗一般的英文就是她的心声。 “……When you pull me close 当你靠近我 I Lose myself in your eyes 我沉醉在你的眼眸 You take hold of my mind 你知道我逃不了 Trying to get through 试着忘记你 Now you’re coming back here 你却重归我的生命 Knocking on my heart sphere 试探着我的心跳 I won’t let you past 这一次不会再放手 there’s a room for you ……为你留个位置在心中……” “我再也不会逃避了,”戚澄停下浅唱,她说,“你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在此之前,梁川从未抱怨过听力障碍带来的困扰,但此时是真的遗憾。他闪亮的眼睛让戚澄惊讶,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笑着说:“你的眼泪也太好赚了吧?”
“我不会搬走的,你也不会搬走了吧?”
戚澄捂住脸,感到不好意思,前一阵子她还闹着要搬走,可是临到了又舍不得。出差太忙、错过房源,实在是不高明的借口,她害羞地闪闪眼睛,说:“大不了付你房租。”
梁川笑而不语,他拥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间缺乏审美的屋子。 那里的家具是宜家风的,算得上简约,只是吸顶灯是个败笔。梁川按动了三次,吸顶灯喷出像太阳、像月亮、像彩虹闪烁的三种照明模式。那乱七八糟跳动的饱和度极高的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光闪瞎人眼。 梁川租下了那间屋子,因为它在戚澄计划租住的新屋的隔壁。 “我愿与你卜邻而居,共度衰倦之暮年。”
——朱生豪对宋清如说过的话,成就了很多文艺创作的经典,梁川本来也打算沾一点光的,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不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