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弥流河,剑挑怀王船,乃是那当今天下第一的剑客扶摇数不清的壮举之一,而且还是他成为天下第一前做的事。
只因那怀王世子行事跋扈,曾经仗势羞辱过他的好友,便被他马不停蹄地提剑赶来,在那怀王世子每年一度的游河赏春中将他劈翻落水,逍遥而去。 事后当然是怀王震怒,朝廷通缉。伤害皇室宗亲,这可是死罪! 然而朝廷的通缉却无法奈何到扶摇,反而被他当做了一种磨练,一边躲避、反杀朝廷的追捕,一边不断挑战天下名宿,成就威名,两不耽误。 一直到成为天下第一,朝廷才终于放弃了对他的追杀。 如此的风流不羁,霸道无匹,如何教江湖人不心神往之。 要知道,当年那弥留河上惊艳一剑,有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就站在河边,张大嘴巴,心中的郁郁不得志被一扫而空,转而充满了向往与敬仰。 此后的下半辈子,他都在追求那一剑,追求那个人的身影。 然而,练剑,是需要天赋的。 扶摇越走越远,而他接连碰壁,不管是武学修为上,还是江湖名望上,他都是失败者。直到今天还碌碌无为。 江湖上曾有句话,说那剑客十岁入江湖,便扶摇而登天,江湖中无论是前辈还是同辈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直到他打败前天下第一人隋重楼,人们终于抬起头,才发现他已身在江湖天上九万里,再也不可及。 扶摇剑道,极广极远,不落人间,却在天上。 一字一句,戳到他心坎里去了。 后来他老了,心气再也提不上来了,失去了野心,失去了活力,每天都靠着一碗酒度日,逢人便说自己曾经亲眼见过剑客扶摇的英姿。 开始时人们都对他颇为好奇与尊敬,因为那时扶摇如日中天,是屹立在江湖上的活传说。 直到扶摇销声匿迹,天子禁言,人们逐渐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不知道的人,便越来越多。 江湖便是如此,大水滔滔,只管奔流向前,有谁会记得过去的事情呢。 于是他也随扶摇一起逐渐被江湖忽视,遗忘。 可以说,他前半辈子靠追随扶摇的背影而活,后半辈子靠寄生在扶摇的阴影下而活。 扶摇从活传说变成了传说,他也从小胡子变成老胡子,或许,等他入土之日,陪伴着他的,便只有这把成不了名剑的剑了。 老胡子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桌上那陪伴了自己四十年的剑,无比缅怀。 他壮年之时,家中只剩自己一人,于是他变卖了家产,买下了这把昂贵的宝剑,从此一人一剑浪迹江湖。那时他还很意气风发,只想着扬名天下,让这把宝剑入了百兵谱。 如今,这把宝剑,剑鞘磨损严重,剑柄更是光秃秃的,剑刃没遇到过什么大创伤,但也修补了许多次,想必早已不行了吧。 它也老了啊。 老胡子轻叹一声,将宝剑从桌上拿下,放在了凳子上。 他拿起那碗酒,一饮而尽,打算离开。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胡子老前辈,为何你们说到这个剑客,突然都不说话了?”老胡子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是个颇为清秀灵气的孩子,身后是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和一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哥,他们正从原先的桌子搬过来坐。 其中那孩子双手抱着一壶酒,向他扬了扬。 老胡子嗤笑一声,道:“不过是因为当年朝廷下旨,自京城折剑案后,江湖上不得再提及那名剑客事迹。这群怂货便一个个噤若寒蝉。”
听到这话,原先那几人都皱了皱眉,但沉默了会还是没有反驳,自顾自聊天。 老胡子不屑一顾,他摸了摸胡子,疑惑道:“咋,你们没听过这个故事?”
小安双手一摊,摇了摇头,陈景清似乎有些兴奋。 “听是听过,但那时本公子很小,记不太清了。你不妨给我们讲讲,他们不听我们听。”
老胡子主动忽略了陈景清,这后生实在太俊了,晃眼睛。而且说的话也太伤人了。 他看着小安,淡淡道:“小娃,你真的想听?”
小安双眼充满好奇,点了点头,把酒坛拿给他。 老胡子满意地摸了摸胡子,自顾自结果小孩递过来的酒,瞥了眼老季。 “你是他爹?”
老季有些疑惑,应了一声。 老胡子突然张口就骂:“你这爹怎么当的。一看年纪也不小了,不会没听过扶摇的故事,怎么,藏着掖着,不给小辈讲?你要知道,十年前这座江湖的名字,还是叫扶摇的。行走江湖之人,不知道扶摇,就等于不知道我齐国的皇帝姓什么,这可是大罪!你这是不为孩子着想!”
老季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何要被骂成这样,又不是他不愿意讲,那不是天子亲口禁言,他一介小小车夫,哪敢违禁啊。虽然他平日忠厚老实,但也不愿无端遭受羞辱,便有些生气,想还嘴。 一旁的陈景清幸灾乐祸,煽风点火。 “就是啊老季,你来我家前好歹也是个走江湖的,不可能没听过扶摇,但是你居然没给小安讲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季顿时蔫了下去,连公子都跟着数落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到老季这般模样,老胡子冷哼一声,点评了句“不成气候”,转头就对小安笑眯眯道:“小娃,以后可不能如你爹这般没心没肺,这么出彩的江湖事迹都不跟小辈讲。”
小安看了老季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陈景清会心一笑,在陈景清眼神示意下,老季帮老胡子倒了一碗酒。 老胡子一饮而尽,轻叹一声。 “也罢,今日刘某便给你们讲一讲这个扶摇的事迹。 在那齐国与西北大漠的交界之处,有一条夹在两山中间的狭长谷道,那里有一座小小村落,村里的人靠着招待往来旅人为生。虽地处两地交界处,却因为地形过于偏僻难行,使得错落难有人问津,远远比不上其他商路,因此村里人们都过得清贫,可以说是一个荒芜之地。 可就是这么一个破地方,却是出了一个扶摇!”
胡子老汉眼睛发亮,似乎精神都好了许多。 “据说三十五年前那日,西北大漠突起风沙,且那次风沙之大历史罕见,如海啸般倒灌入我朝,使得各条商路都损失惨重,不少人殒命黄沙之中。而从来不起眼的谷中小村,自然被人遗忘,甚至由于峡谷地形,小村面对的风沙威力更甚。可就在那黄沙即将吞噬小村之际,从来没练过剑的扶摇第一次从一个铁匠铺里拿起了一把剑,对着那铺天盖地的黄沙斩去,竟使得漫天黄沙倒吹,一剑之后天清月明!从那以后,扶摇入江湖,而那条狭长谷道,则被称作青霄登道,寓意扶摇登天之路!”
讲到此处,胡子老汉一时手舞足蹈,恨不得拔剑而出,一泄心中激荡。 可就在这时,一道狐疑的声音响起,老季满脸不相信。 “绝对不可能。一个十岁的孩子,从来没练过剑,居然第一次拿剑就能把这么一场天灾解决,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吧?”
胡子老汉脸色一黑,锐利的眼神顶着老季,破口大骂: “所以才说扶摇是那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天才初次握剑便有此等实力,有何不妥?你以为扶摇是你等我等碌碌无为之辈吗?”
“处处都不妥!”
老季据理力争,“若是已经名声大噪之后的扶摇,有此等实力我自然是信的,但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刚开始便有这般实力,他咋不直接上天?为何还会经历失败,为何还会被人追杀?”
胡子老汉陡然被噎住,直勾勾的顶着老季,而老李这回居然怡然不惧,与其对视。 看得陈景清和小安都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胡子老汉突然一声嗤笑,不屑一笑。 “呸,是你懂扶摇还是我懂扶摇,不与你这没见识之人一般见识。”
说罢,不理会目瞪口呆的老季,胡子老汉笑眯眯凑向小安,道:“小娃,咱继续,讲到哪啦,哦,扶摇初入江湖……。”
这一讲,直接从午后讲到了黄昏。 从讲扶摇轻装策马青云路,人生从此驭长风。 到讲他扶摇登天九万里,回首人间已无敌。 期间掌柜女儿送来一碟小菜,含情脉脉地朝陈景清喊了声公子,陈景清回了个温暖的笑容,直接把少女融化在了原地。 老胡子双目微醺,老季竟也摇头晃脑,早与胡子老汉两人不计前嫌,十分投契,行走江湖,有酒就行。 陈景清感慨无限,恨不得那个出尽风头二十余年的绝世剑客就是他自己。 小安问道:“既然他已经天下无敌,那为什么现在不见了呢?”
老胡子眼神一黯,啄了一口酒,娓娓道来: “后来这个扶摇和当时的天下第一美人,也就是如今的长公主长安公主第一次见面时就互生情愫,一起私奔,逍遥江湖。天下第一高手配天下第一美人,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事当时可是震惊朝野,气翻了一群爱慕公主的膏粱子弟,前皇更是龙颜大怒,扶摇不仅欺辱了亲王世子,居然还拐走了被整个齐国视为掌上明珠的长安公主,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第二天朝廷就出动了大批兵力,浩浩荡荡地开始了追捕,搅得整座江湖不得安生。身后追兵无数,那扶摇却和长安公主兀自潇洒快活,无拘无束。如此之人,直叫天下用剑之人,心驰神往。”
陈景清捂胸长叹。 “论及人前显圣的功力,本公子怕是这辈子都追不上此人了。”
“可惜最后两人还是分开了。长安公主被带回了皇宫,扶摇一人仗剑杀去,却奈何人力终有穷尽,扶摇再强,也抵不过数千至万官兵,以及无数朝中江湖高手的联手围杀,即使杀的朱雀路断肢残甲,铺满鲜血,扶摇最终还是剑折皇宫门前,没能更进一步,从此下落不明,生死不明。这便是震动朝野的洛都折剑案,可以说是江湖对朝廷威严最为严重的一次挑衅。天不作美,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好鸳鸯,也埋没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天纵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