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他语气很不好。
徐筱筱的眼神更不好。 陈青梧再次感受到了那天无意从仓库拉门出来的尴尬,但她还是乖乖听段靳成的话,朝他走了过去。 段靳成对陈青梧歪了下头,大步往前走,示意她跟上。 陈青梧没敢再看徐筱筱,生怕被她眼里射出来的飞刀刀得当场毙命。 两人一直走到塑胶跑道上,段靳成才停下来。 “你找她?还是她找你?”段靳成问。
他的表情还是很难看,陈青梧猜想无论是她选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会生气。 “我找她。”她坦白。
“找她干什么?”“我听说费清波他们是受了徐筱筱地指使才来找你麻烦,所以我想着和她谈一谈或许……” “离她远点,别去招惹她。”
段靳成直接打断了陈青梧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说完,转身就走。 陈青梧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抹了抹鼻尖的汗意和涌起的那一抹酸。 今天的阳光好辣,她心底的情绪,也被晒得黏糊糊的。 --- 事实证明,段靳成的忠告虽然听起来冷冰冰毫无感情,其实很中肯。 徐筱筱这个人,真的有点疯劲儿在身上,不好招惹。 陈青梧找过她之后,她可能忽然意识到整段靳成一个人还不够解恨,于是魔爪就伸向了陈青梧。 周一,陈青梧一到学校就感觉气氛怪怪的,尤其是她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上很多同学同时抬起头来看她,那些目光或深或浅,带着不可言说的深意。 吴敏雅见她进门,起身看着她:“上厕所吗?”
“什么?”
“走,一起上厕所。”
陈青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吴敏雅拉出了教室。 两人刚走到女厕所门口,吴敏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厕所的隔间里一个女生小小声地说:“艺昕,怪不得之前你让陈青梧给你介绍辅导数学的高人她推脱着不愿意,原来她是在少年宫做那种事换来的,我说她数学成绩怎么进步那么快呢!”
“……” 陈青梧听得一脸懵,就见吴敏雅暗骂一声,冲过去扬起拳头猛捶了一下厕所隔间的门。 “拉屎就拉屎,怎么好端端的屎还从嘴里冒出来了呢!”
陈青梧大声道。
隔间里的女生吓了一大跳。 “谁啊,神经病啊!”两个隔间几乎同时传来冲水的声音,门打来,刘艺昕和那个女生看到陈青梧和吴敏雅,顿时心虚脸红。 “青梧,抱歉,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刘艺昕赶忙解释。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那里瞎说,没听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吴敏雅气得已经完全顾不上同班情谊了,直接道:“给我滚!”
刘艺昕和那位女生自知理亏,赶紧拉着手溜了出去。 陈青梧还是云里雾里的。 “怎么了雅雅?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吴敏雅看陈青梧这懵里懵懂的样子,沉了一口气:“陈青梧,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你在少年宫补课补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去了?”
陈青梧没想到那件事情都快过去两个月了,还会有人忽然问起来。 “雅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和我说实话!”
吴敏雅平时嘻嘻哈哈惯了,难得这么严肃,陈青梧意识到事情可能不简单,就把之前少年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天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吴敏雅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眼眶一红,“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怎么会不把你当朋友呢,只是……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吴敏雅当然不是真的质疑陈青梧和她的友谊,只是很难过在陈青梧最需要人安慰和陪伴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雅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忽然问起少年宫的事?”
“今天早上我们进校门的时候,看到学校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张公告,上面写着你和少年宫补课的数学老师有……有不正当关系。”
公告是红底的,很醒目,那个时间段进来的同学,基本上都看到了,吴敏雅进校门的时候,三班的沈嘉煜刚把那公告撕下来,后面来的同学虽然看不到了,现在估计也都听说了。 毕竟,流言传播的速度比什么都快。 --- 陈青梧更懵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那种不怎么出彩的女生,容貌偶尔会被人夸赞好看,基本都是礼貌话术,成绩平平无奇,唯一一次被夸还是之前的月考进步。 她就是这世间平凡的大多数,她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学校的“话题女王”,还是这样不堪的话题。 “青梧……”吴敏雅看陈青梧一动不动,眼神还涣散失焦,吓得赶紧抱住了她,“你别害怕,我们去找大圣,大圣肯定会有办法的。”
其实班主任侯老师知道这件事后,已经在到处在找陈青梧了。 她们一走出女厕,就看到侯老师远远跑过来。 “陈青梧!”
侯老师跑得气喘吁吁的,“我到处找你呢。”
“侯老师,我没有做那种事,我……”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毕竟是被造这种谣,无论她再怎么强作镇定,内心还是害怕无助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侯老师伸手拍了拍陈青梧的肩膀,安抚道:“你别急,这件事老师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这样吧,我看你今天就算在这里上课也听不进去了,老师给你批一天假,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陈青梧点点头。 “吴敏雅你先回教室。”
侯老师说。
“好。”吴敏雅松开了陈青梧的手,轻声说:“我放学了来找你。”
“嗯。”
陈青梧跟着侯老师下楼。 侯老师的车停在停车场,两人刚穿过走廊要转弯,忽然一个人影从拐角蹿出来。 是段靳成。 “诶唷!”
侯老师走在前头,差点和段靳成撞个正着,“吓我一跳。”
“侯老师。”
段靳成嘴巴上喊着侯老师,目光却越过侯老师笔直地落在陈青梧的身上。 陈青梧也看着他,两人对视着,明明谁都没有说话,却又感觉已经说了很多。 “你盯着人家看什么?看什么啊?”
侯老师可能是怕陈青梧敏感,一掌拍在段靳成的胳膊上赶人,“上课铃声都响了这么久了,你还在这里瞎晃荡!是不是要造反啊?还不快回教室去!”
侯老师虽然私底下对段靳成很照顾,但嘴巴上一句都不饶他。 “我想和陈青梧说句话。”
段靳成说。
“你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今天哪里这么多话?”侯老师想到他之前满脸是伤,问他怎么受伤的,他却死活不开口这件事情就来气。
“我就说一句。”侯老师回头看了眼陈青梧,又看着段靳成:“行行行,你说,你就当着我的面说。”
段靳成把侯老师往边上稍微推了推,面对着陈青梧,认真地说:“别着急,这件事一定能搞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陈青梧点点头,正感动,侯老师抬手就是一掌,又拍在段靳成的胳膊上:“这话我早就说过了,还要你多嘴来说一遍!怎么的?你长得帅你说就管用是吧?走走走,碍手碍脚的,快去上课!”
“好好好,我走了。”
段靳成一路跑着离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陈青梧。 “还看是不是?”
侯老师眼神喷火。
“不看了!”陈青梧明明上一秒还有点想哭,这一秒又突然释怀。 侯老师不知道,段靳成在转角出现的这一下,对她有多重要。 --- 回去的路上,侯老师大概了解了一下陈青梧在少年宫发生的事情,当他得知陈青梧遭受的欺负,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都起来了。 “陈青梧,之前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勇敢,这次的事情,老师也希望你能勇敢面对。”
侯老师鼓励道。
“知道了侯老师。”全程,侯老师都没有问起陈青梧最近有没有和谁有过节,陈青梧本来想和侯老师提一嘴的,后来想想,侯老师不问,可能是觉得给同学造这种谣是很重的指控,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凭臆想冤枉任何一个人,所以,她也就没说。 爷爷陈昌盛今天正好在家,侯老师进门后,和爷爷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情况,老爷子明显很震惊,他无法理解,这样恶劣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高中校园这样的象牙塔中。 说实话,侯老师也是很震惊,北高百年创校历史,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爷爷您放心,学校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尽快给您和青梧一个交代。”
“谢谢老师,你们辛苦了。”
侯老师走后,陈青梧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想看书做题,可心里总归还是惦着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办法静下来。 爷爷陈昌盛上来敲门。 “青梧,下来,爷爷到了一批橄榄核,你下来帮爷爷挑挑。”
“我要写作业。”
陈青梧不想下楼。
“你是一边走路一边写作业的吗?”陈青梧的房间下面就是爷爷陈昌盛的工作室,房子隔音不好,每次陈青梧在房间的地板上多走几步,爷爷在工作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来是她心烦意乱的踱步声,都被爷爷听到了。 “下来吧,你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
爷爷很执着地敲门。
陈青梧知道爷爷是不放心自己,最终妥协,跟着爷爷下楼。 这批新到的橄榄核来自广东普宁梅林,其实已经是精心挑选过的,粒大,核厚,质地紧密,色泽深红,油脂含量高,品质已然是最出众的,不知道爷爷还要她挑什么。 “你就挑两颗你觉得最顺眼的,我准备刻一对龙凤,送给你小姨和小姨夫作为结婚礼物,你挑的也算你出了一份力。”“爷爷,小姨也没那么快结婚吧。”
“迟早要结婚的,先准备起来。”
陈青梧想想也是,小姨和小姨夫现在每天蜜里调油,感情稳定,走进婚姻也是早晚的事情。 她按照爷爷之前教她挑选橄榄核的经验,挑选了两颗大小差不多的。 选完料的第二步就是构图。 龙和凤算是核雕圈里比较雕刻的两种元素,爷爷虽然经常说要创新,但碰到婚礼这样的场合又不免传统起来。 毕竟,龙凤呈祥结良缘,这样的寓意永不过时。 爷爷专心致志地琢磨着果核的形状、纹理和色泽,思索着怎么构图更合理,陈青梧坐在一旁,频频看表。 今天这一天对她来说,特别漫长,她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赶紧放学,这样吴敏雅就可以过来给她讲讲她回家后学校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在公告栏上捣鬼的人找到了没有。 爷爷见她心浮气躁,摘下眼镜看着她。 “是不是还在记着学校里的事情啊?”
陈青梧点点头。 “爷爷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想也没有用,相信学校的老师和领导,可以帮你调查出真相。”
爷爷从抽屉里掏出一叠照片,“爷爷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
“这些照片是之前核雕展览上拍的,里面都是爷爷的作品,南都早报那边昨天刚联系我,说要给我写个人物专栏,让我提供几张作品图附在上面,你帮我选选。”
老爷子其实早就选好了,就是想转移陈青梧的注意力。 陈青梧翻了翻照片,惊叹爷爷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积累了这么多的核雕作品,它们题材多种多样,有民间各种招财进宝的吉祥之物、古代神话中的英雄、写意花鸟、风景园林等等等等,这些作品的雕工要么精细复杂,要么大繁至简,各有各的传神之处。 “爷爷,你这几十年都做着同一件事,你从来不觉得厌烦吗?”
爷爷摇头:“当然不厌烦,看似是同一件事情,但其实是不同的作品,一件新作品就是一个新世界,怎么会觉得厌烦呢?”
“我真佩服你能坚持这么久,我觉得我肯定不行。”
“你们年纪轻的人,就是缺乏静气。”
爷爷又把眼镜套回去,眼神有力地看着陈青梧,“就像你刚才坐在我身边,散发出来的气场就是又急又躁的。我们生而为人,活着一定要找到一件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的事情和一个可以让自己忘我投入的世界,这样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什么挫折,都能迅速冷静下来,或者去那个世界暂时避避风。做人做事,静气是致胜法宝,核雕对爷爷而言,就是可以收获静气的一种艺术。所以爷爷为什么总说核雕技艺一定要传承,其实,这不仅是传承一种技艺,更是传承静气。”
陈青梧似懂非懂。 爷爷递给她一颗橄榄核和一把圆矬:“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就坐在这里雕刻。”
陈青梧茫然:“可我刻什么呢?”
“灵感来源于生活,我看你前几天带回来一朵玫瑰,宝贝得很,先是插在花瓶里天天瞅着,快枯萎了又开始倒挂起来做干花。你就刻一朵玫瑰得了,有什么,都可以寄情于玫瑰。”
陈青梧被爷爷说得脸都红了,有点慌乱地解释:“不是的爷爷,那朵玫瑰花是我那天去禾丰广场的时候广场上的工作人员送我的。”
老爷子笑了笑:“我说你什么了吗?你这么着急解释干什么?”
陈青梧:“……” 好吧,此地无银三百两,差点露馅。 --- 陈青梧真的在爷爷的工作室安静地坐了一下午,一朵小小的玫瑰初雕成型,这中间,她心神皆静,什么都没有想,脑海里只剩下那天少年把花递过来时那一瞬间的幸福感。 她正准备给玫瑰开相修光,吴敏雅来了。 “青梧!青梧!”
吴敏雅站在院子里大声地喊着。 “爷爷,雅雅来了,我先出去了。”
“去吧,冰箱里有水果,拿给雅雅。”
“好。”
陈青梧放下刻刀,快步跑出爷爷的工作室,吴敏雅拿着两个冰激凌站在院子里。 “喏,给你。”
吴敏雅把其中一个冰激凌递给陈青梧。
“谢谢。”陈青梧把冰激凌接过来,然后拉上吴敏雅,去冰箱里拿了水果:“走,去我房间里说。”
“嗯。”
两个人小跑上楼,将木质的楼梯踩得“嘭嘭”直响。 吴敏雅之前周末的时候经常来陈青梧家里,两个女生就喜欢躲在陈青梧的房间里看小说或者聊八卦,所以吴敏雅对这个房间很熟悉,她一进门就把书包放在陈青梧的书桌上,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 “怎么样雅雅,学校查到是谁在公告栏里贴的那张纸了吗?”
陈青梧迫不及待地问。
“还没有呢,公告栏那个位置正好没有监控,所以只能从有监控的东西南北四个门还有靠近公告栏的那个走廊监控里盲找,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最麻烦的是不知道这张纸是哪天贴上去的,所以还得从周五夜里的监控查起,一直查到周一早上,工作量特别大。”这听起来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陈青梧有点绝望。 “但你也别丧气青梧,好多人在帮忙找呢。”
吴敏雅安慰她,“今天保安室轮休的叔叔们都回来上班了,监控室一直有人守着查监控,大圣也是一有空就跑到楼下去,大家都觉得搞这一出的人太恶劣了,想为你讨回公道。”
“真是麻烦大家了。”
陈青梧的心里暖暖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家都想快点揪出这个人。我们班今天的体育课就没有上,体育老师把监控录像拷了一份回来,我们分成四个小组,看了一节课,虽然暂时没看出点什么,但也给保安叔叔们减轻了一点工作量,人多力量大,真相早晚水落石出的,你再耐心等等。”陈青梧点点头。 “你今天一天在家干嘛了?”
吴敏雅怕陈青梧继续胡思乱想,扯开话题和她闲聊。
“在爷爷的工作室待了一天,完全静不下心来看书。”“哦,对了,说起看书,段靳成知道我要来看你,让我给你带了笔记。”
吴敏雅说着去翻自己的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喏,我看了一下,除了体育课,今天上的每一堂课的笔记他都记下来了,我滴个乖乖,他真的细心到我一个女生都自愧不如的程度,反正我是完全没想到要帮你记笔记。”
陈青梧接过笔记本。 这是一本全新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今天第一堂英语课的课堂笔记,第二页是数学,第三页是物理……吴敏雅说的不对,体育课段靳成也记录,他在本该是体育课课堂笔记的那一页纸上写着:“别想七想八,好好在家休息。”
陈青梧翻着翻着笔记本,眼眶就有点热了,段靳成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写到了她的心坎上,滞在胸腔里的那点焦虑情绪,忽然就被抚平。 --- 吴敏雅走后,陈青梧按照段靳成的笔记温习功课,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利落却每一个字都能直击要点的笔记,可以说,这每一页纸上的每一个标点,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陈青梧过了一遍段靳成的笔记,感觉比自己在课堂上亲身听过记得更牢。 写完作业,她还舍不得将段靳成的笔记本收起来,放在手心里,翻了一遍又一遍,才算过瘾。 那天晚上,陈青梧枕着段靳成的笔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班主任侯老师就打电话给爷爷陈昌盛,告诉他在学校给陈青梧造谣的人找到了。 公告栏那张纸是费清波贴的。 费清波不是北高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北高的校服,然后穿着校服跟着前来上学的大部队混进校门,趁着无人看见的时候,将那张公告贴在了公告栏上。 为了让公告更引人注目,费清波故意用红纸打印,进校门时,他将这张纸卷起来塞在衣兜里,红纸在他的衣兜里露出了一角,恰是这一个角,暴露了他的行踪。 保安队长在翻看了两遍监控后,发现了这一抹红,紧接着,他将监控画面放大,认出了这个男生是隔壁技校的费清波,因为费清波之前经常在北高门口晃悠试图勾搭北高的女生,是北高保安们最熟悉的“小流氓”。 北高校领导拿着监控录像立刻报警,要求严惩费清波。 费清波怂得很,被警察一审,吓得立刻卖了幕后主使徐筱筱。 费清波说,他的校服就是徐筱筱借来的,那张诋毁陈青梧的红色公告也是徐筱筱带着他去打印的。 徐筱筱打死不承认,两人狗咬狗,还差点在警局撕了起来。之后警察去调了打印店的监控,才知道费清波没有说谎,徐筱筱的确是共犯。 真相水落石出,公安机关对两人作出行政处罚的决定,两所学校也严肃处理,开除了徐筱筱和费清波的学籍。 这件事无异于给北高学子平静的高中生活丢下了一颗炸弹,事情过去多日,余波仍然没有消散。 很多以前就认识徐筱筱的同学都说,徐筱筱这人一直霸道蛮横,她父母以前是卖菜的,家里穷苦,可能觉得是苦着孩子了急于补偿,后来转行做生意有了点钱后,就对女儿万般宠溺,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想为她去摘一摘,徐筱筱渐渐在溺爱中迷失了自我,以为全世界都得按照她的想法运转,稍惹她不顺心,就打击报复,手段花样百出。 而这件事情,看似徐筱筱和费清波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其实受伤害最大的是陈青梧,她在少年宫的遭遇还是传遍了整个学校,于是陈青梧走到哪儿,仍能触到一些看向她的怪异目光,听见一些带有她名字的私语。 陈青梧自己倒是无所谓,身边的人似乎比她更在意。 吴敏雅已经和那些嘴碎的女生吵过N次,连段靳成也因为这件事情差点和别班的男生打起来。 那天早上正是出操的时候,和往常一样,陈青梧排在队伍的中间,跟着第二套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的节奏,冲拳、半蹲、扩胸……忽然,就听到队伍的末尾传来骚动。 众人闻声都回过头去,陈青梧也跟着回头。 后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几个人正围着劝架,陈青梧的目光穿透人群,看到段靳成提着隔壁班一个男生的衣领,目光凶狠而凌厉。 她从来没有见过段靳成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也被吓到。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侯老师快步从队伍的前面冲过来,跑到段靳成身旁按住了他的手,大喝了一声,“快放开!”
段靳成依然不松手,侯老师一个毛栗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段靳成猝不及防,转头去看侯老师的时候,无意触到了陈青梧的目光。 少女茫然地望着他,像一只无措的小鹿,他身上的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忽然平息。 段靳成躲开了陈青梧的目光,猛一甩手松开了那个男生。 那男生差点栽倒在地,被侯老师一把扶住,待那男生站稳,侯老师指着段靳成,生气道:“你给我过来!”
段靳成跟着侯老师走了。 广播体操还在继续。 陈青梧有点心不在焉地完成了后半部分的动作,早操结束后,各班有序回教室,吴敏雅跑过来挽住陈青梧的手。 “段靳成太酷了。”
吴敏雅个子比陈青梧高一些,早操位置靠后,所以她目睹了段靳成和隔壁班那个男生冲突的经过。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陈青梧问。
“还不是隔壁班那个男的嘴贱,从出操开始就一直盯着你和另一个男生叽叽歪歪的。”“我?”
陈青梧一怔,随即就猜到了那男生大概说了什么,左右,还不就是那点事儿。 真无聊。 “我上一次看段靳成打架还是在禾丰广场,三个他都能打赢,今天也就是没打起来,要真打起来的话,那个坏嘴巴的男生肯定不是段靳成的对手。”
吴敏雅的语气颇有欣赏之意,“以前我总觉得段靳成这人成天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没想到他这么热血!”
“打架你还夸上了。”
陈青梧有点担心,“估计得挨侯老师好一顿批评。”
“侯老师才舍不得骂他呢,也就人前做做严厉的样子,实际上不知道有多护着他。”
“……” 吴敏雅猜得并不对,侯老师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六班出操的大部队经过办公室时,段靳成还在办公室里站着,侯老师正厉声教育他。 “你上次的伤还没好透,这次又想动手,怎么的,练了武术要上天啊!”
侯老师的声音隐隐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陈青梧轻拍了下吴敏雅,对她说:“雅雅,你先回教室。”“你呢,你要干什么?”
“我稍微等一下。”
吴敏雅看她局促又有点羞涩的样子,立刻就懂了。 “好。”
--- 陈青梧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一会儿,段靳成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虽然刚挨了一顿训,但他脸上并不见什么情绪,倒是看到陈青梧的时候,眼神虚闪了一下。 她知道,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差点打架的缘由。 “等我?”
段靳成走到陈青梧身边。
“嗯,”陈青梧悄悄望一眼办公室方向,“侯老师骂你了?”“没有。”
“那你在里面这么久?”
“他话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青梧笑了一下。 段靳成见她笑,微一晃神,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亏她还笑得出来。 “段靳成,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的事情和他们一般见识。”
陈青梧昂头看着他:“随便他们怎么说我,我无所谓。”
“你知道了?”
“嗯。”
“真的无所谓?”
“当然是真的。”
她语气表情皆是真诚的。 段靳成意外,这要是换了别的女生遇到这种事,估计少不了哭哭啼啼,陈青梧的心态好得让人匪夷所思。 “抱歉,其实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
事情牵连到她,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没关系。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情发生也未必全是坏的结果,至少,费清波和徐筱筱得到了惩罚,再也没有心思来找你的麻烦了。”都这样了,她竟然还在为他着想! 真不愧是侠气和傻气参半的陈青梧。 “可你的名声也很重要。”
段靳成说。
“我的名声关键在我,又不在于那些嘴碎的人,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就问心无愧啊。我要是因为介意这些闲言碎语而难过,那我才傻呢。”陈青梧目光清澈,“当初在少年宫发生的那件事不是我的错,现在因为那件事不断被讨论也不是我的错,既然都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我自己呢?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
她字字珠玑。 段靳成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个词,大智若愚。 陈青梧有时候好像傻傻的缺心眼,但其实她满满都是智慧。 而反观他自己,才是那个被他人的目光和言语绑架的傻子。 徐筱筱为什么自以为能拿捏他,是因为她太清楚了,他的软肋在哪里。父亲入狱以及他原生家庭的残缺,都是他不愿被人提及的伤痛,就是他的这份在意和不愿被人提及,让她有了可乘之机,让她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而其实,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不会有太过强盛的自尊心,物极必反,过犹不及,自尊心太强,恰是自卑的表现。 从前段靳成总不愿意承认自己自卑,好成绩和考第一是他最绝佳的伪装,直到这次的事情发生,陈青梧让他意识到,内心的从容胜于一切。 套用陈青梧的说辞,父亲入狱不是他的错,别人用有色眼镜看他也不是他的错,既然都不是他的错,他又何必因为这些事情介怀和痛苦? 他也得学着释怀了,让自己轻装上阵去面对这个世界,否则,他一辈子都要困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牢笼里。 “你怎么了?”
陈青梧见段靳成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想我是不是也得喊你一声师傅。”
“为什么要喊我师傅?我又没有教你什么。”
“你教了。”
是她,教会了他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