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陆非离准时来了。他换了身浅紫色的长袍,披一件黑色狐球大衣,贵气逼人。
各家都将做好的手套用布包装起来,来到周氏家门口,等着军爷给结账。 “这是我家做的。”季菀率先将自家做的手套交给他,“一共一百二十二副。”
陆非离目光瞥过她愈发红润的脸蛋,这丫头气色是好多了,也圆润了些,个头却不是一天两天能长起来的。 “怎么没有统一数量?”
季菀一愣,抿唇不语。 她倒是想挨家挨户的统计数量,可惜某些人心胸狭隘气量小,生怕自个儿贪了人家的手工费,非得自己上交。既如此,她也懒得费这心思,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多做些火腿腊肠来卖钱。 陆非离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明了,看向其他人。 他容貌俊美昳丽,神仙也不及的风姿,叫这些个乡村妇人看了都不觉脸红心跳,更莫说那些未出阁的少女,一个个面红耳赤目光迷离,恨不能把眼珠子挖出来贴他身上。 “都清点好了?”
他语气慵懒而漫不经心,淡淡扫过众人,自有威仪。 最前头的吴氏先跨出一步,道:“将军,这是我家的,一共二百八十六副。”
陆非离点点头,让随性而来的侍卫再去清点一遍,然后交付银钱。一副手套五文钱的手工费,二百八十六副就是一千四百三十文。 身后的妇人们看见那一摞的铜钱以及那块碎银子,眼睛都在冒光,忙拿着自家做好的手套送上前。 “将军,我家做了一百零八副手套。”
“我家五十六副…” “我家二百零二副。”
“这是我家的,一共七十九副。”
家里女眷多的,做的就多。女眷少的,做得就少。乡下的妇人们,其实空闲的时间很少。要伺候婆母照顾孩子或者孙子,还得烧火做饭洗衣劈柴。好多人都是晚上点着油灯做手工活儿。 整个义村共有五十多家女眷都会做手套,加起来共有三千五百二十副,共计十七两六钱银子。分得最多的,就是冯家。 季菀早说过她不要工钱,而且她做家做买卖,腾出的时间有限,做的手套也不多。 等最后一家上交了手套并且领了新的兽皮棉花后,她进屋把视线准备好的腊肠拿出来。 “将军,这是民女前些日子做的腊肠,如蒙不弃就请收下吧,算是报答您对民女一家的照顾。”
陆非离目光从那红彤彤的一根根腊肠掠过,又落到她脸上,嘴角微微上扬。 “那都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民女是说,那两条土狗。”
季菀一指弟弟妹妹牵出来的小黑小白,“无功不受禄。民女知道,金银这等俗物将军怕是看不上眼。这腊肠将军应是没有吃过的,故而送予将军,以示感激。还有…”
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这房契和银票我们不能要,请将军收回。”陆非离微讶,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治好了家母顽疾,这是谢礼,无需归还。”
季菀摇头,坚持道:“民女一家今日所得荣耀,皆因将军照拂。况且民女也说过了,为人义诊,不收诊金。”
顿了顿,继续道:“这房契或许于将军而言无足轻重,但于民女而言,重于泰山。或许在将军眼里,民女一家贫困潦倒确是需要金银财帛房契地契,诚然如是。但民女不能因此理所当然的接受将军的馈赠,不劳而获的东西,我们不能要。民女也不能让弟弟妹妹们从小就学会坐享其成。”
这不是清高,季菀是真觉得对方给的谢礼太过厚重。房子田地,她能凭自己的双手挣。 陆非离再次上下打量她,小姑娘挺有骨气。 他笑笑,接过那房契和银票,顺带连那几节腊肠也接了过来,“不劳而获的东西,偶尔收一两次,倒是不错。”
季菀一愣。 陆非离将那腊肠交给身后的侍卫,看向周氏,目光里笑意淡了下来。 “夫人依旧坚持故我吗?”
周氏面色清淡,“前尘往事,皆如云烟,将军好意,民妇心领。”
陆非离漠然。 周氏犹豫了下,试探的问:“不知将军尊姓?为何对民妇一家照拂至此?”
陆非离沉吟半晌,“安国公陆府,行三,名非离。曾有幸德蒙令祖传道授业。”
周氏怔住。 “贵府内务,晚辈本不该插手。只因那日巡视北地遇刺,误入秀山,巧遇令嫒,见其手持弓弩,误以为是凶匪之徒,故而私下调查,还望夫人见谅。”
陆非离谦和的对周氏弯腰鞠躬,行了个晚辈礼。 周氏颇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公子言重,只是误会罢了。且公子多番相助,民妇一家感激不尽,怎敢责怪?”
她顿了顿,犹豫着问:“上次民妇一家于登县县衙击鼓鸣冤,是否也是公子暗中相助?”
陆非离语气淡淡,“徐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为民做主是应该的。”
丝毫没有谢恩相报的意思。 “夫人既有苦衷,晚辈便不再强求,先行告辞。”
陆非离礼貌的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掉头,缓缓离去。 今天天气冷,大家领了工钱都各自回家了,也只有隔壁冯家和苗氏在暗暗关注周氏一家这边的动静。隔了一段距离,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见那少年将军离去,周氏母子四人也没什么异常,也就放了心。 季菀看看母亲,从母亲沉凝的眉眼中猜出当年母亲流落至此必有难言之隐。为此她特意叮嘱弟弟妹妹,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外祖家。季容懂事的点头,季珩还小,不大知事,但很听姐姐的话,也跟着点头应了。 在乡下,杀猪也是大事。 周氏家一次性杀两头猪,村民们都跟着过来围观。 “季家以前每年都杀一头猪,两头拿去卖钱,现在分家了,周氏竟一次性杀两头猪,这是要做多少腊肉啊?”
“她们家人口少,杀两头猪吃的完吗?”
“有钱不愁呗。”
“周氏真是有福气,生了个那么能干的女儿,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可不是嘛,她家天天卖那个什么煎饼果子,听说十文钱一个呢,每天都能卖上一两银子。”
“那么多啊?”
“一个月就是三十两,我的天…” 季容把那些议论声听在耳里,撇撇嘴,小声道:“这些人就知道羡慕眼红,姐姐天天一大早就起来做煎饼果子给大哥二哥去镇里卖,完了还得做腊肠。中午吃过饭后又要做火腿肠,还有那个薄脆,晚上又要清洗猪小肠…大冬天都能热出汗来。他们光见着我们赚钱,怎么没想想姐姐多辛苦?一两银子还得除掉成本,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多?”
季菀笑笑,“她们眼皮子浅爱碎嘴,咱不跟她们一般见识。等杀了猪,我炸酥肉给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