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姐儿这一住,就成了长住。吕氏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对此很放心,还特意让音姐儿的奶娘也住了过去。瞧着对这个女儿不太上心的样子。倒是陆四郎,问了几次。这一点他不像身边的两个女人,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音姐儿是他头一个孩子,他一直都是很喜欢的。
吕氏道:“行哥儿住在前院,跟着九弟一起读书习武,卿姐儿身体不好,二嫂不让她出门,曦姐儿一个人寂寞,她喜欢和音姐儿一起玩儿,我便让她过去了。都是姐妹,一个府里住着,多亲近亲近也好。”陆四郎便没再多问。三哥去了北地,三嫂一个人难免觉得寂寞,身边多一个孩子,也热闹。 夫妻俩这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大少夫人窦氏很是不喜。 她父亲就是因为重男轻女而对母亲生出嫌隙,继而接连纳妾,最后弄个舞姬进门,惹得宗亲登门质问,成了左邻右舍的一桩谈资笑话。 女儿怎么了?女儿就不是人了? 她还巴不得生个女儿呢,看看府里的几个侄女儿,个个乖巧漂亮,玉雪可爱,谁见了都喜欢。连甘氏那个‘老古董’,对女儿也是没得说。怎么偏到了吕氏这里,就变味了呢?女儿双全,本是美事一桩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窦氏觉得,大底是吕氏这两年日子太好过了。 因着含双那件事,陆四郎这两年对女色渐至寡淡,对给他生儿育女任劳任怨的吕氏慢慢好起来。吕氏得宠了,就更害怕失去这份宠爱。知晓大家族重惜子嗣,便对儿子格外上心,女儿反正已经有三岁,会走会跳会蹦会说话,还有一大帮人伺候,便不用她多操心。所以就理所当然的放任不管。 她与季菀说起,季菀没吭声。 吕氏固然偏心,却也是有外在因素的。真正重男轻女的,是四夫人。当初若不是小蓝氏先生了女儿,才没让四夫人觉得在妯娌面前丢了面子。否则那时候开始,四夫人怕是就得对吕氏厌弃。吕氏生活在婆母有意无意的施压下,又见婆母对儿子如此喜爱恨不能宠如珠宝,自然会更欢喜。 说起来也是可悲。 不过同样身为母亲,季菀和窦氏依旧不赞同她这般过分的偏心。 音姐儿才三岁,小孩子其实最是敏感,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能感觉得出来。若不是吕氏偏心得太过,对她忽略过多,音姐儿岂会不愿回去,情愿天天呆在褚玉苑?这孩子,其实心里也是渴盼母亲过来看望她,来接她回去的吧。好几次,季菀都看见音姐儿在和曦姐儿玩耍的时候,忽然望向四房的方向,发呆。 她对音姐儿再好,再是视如亲生,到底不是音姐儿的亲娘,弥补不了这个孩子内心里对于母爱的渴望和期许。 其实她委婉的和吕氏提过,音姐儿时常念叨母亲和弟弟,吕氏不知道是真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还是装糊涂,“璋哥儿晚上睡不好,半夜醒来就要哭,得哄好半天才能入睡。不像音姐儿,她小时候最是安静乖巧,不吵也不闹…”说到这,她看向季菀,“三嫂,音姐儿在你那,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窦氏就坐在季菀旁边,未等季菀开口,她便道:“你都说了,音姐儿乖巧安静,三弟妹又素有耐心,哪会麻烦?只是音姐儿这么小,天天见不着你,难免会想。四弟妹照顾璋哥儿有余,还是多去看看她吧。小孩子,总是最依赖父母的。”
这话已说得够直白,吕氏哪能听不明白?她讪讪道:“是,麻烦三嫂了,音姐儿老是这么叨扰你,我也很过意不去…” 再过意不去,也没提把孩子接回去,只是一再表示歉意,说璋哥儿太小了,片刻也离不开人云云。 窦氏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将她未说完的话给阻断,吞了回去。 谁没当过娘?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行哥儿幼时也调皮捣蛋,见什么都想去抓一抓,一不如意就哭,脾气坏得很。季菀可有抱怨过一个字?人家夫妻俩就会耐心的纠正儿子的毛病,看看,现在行哥儿多懂事。才四岁,就知道帮母亲照顾妹妹。平日里几个孩子凑一起玩儿,行哥儿也很有兄长的风范,什么都让着弟弟妹妹们。璋哥儿就是爱哭,比起调皮捣蛋恶作剧,可比不上以前的行哥儿。 玙哥儿倒是好照顾,从小喜欢跟着行哥儿屁股后面追,哥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听话得很。他的弟弟钧哥儿就没这么乖了。钧哥儿还不满一岁,咿咿呀呀的吐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有人陪他的时候还好点,没人陪的时候就闹腾,晚上也爱哭,哭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丈夫不在家,窦氏就让儿子跟自己一起睡。他这一哭,窦氏便会被吵醒,还不是要耐心的哄? 再者,府里的哥儿姐儿们,哪个身边没有奶妈子丫鬟伺候?还照顾不过来?音姐儿那性子,最是安静,从不会给吕氏捣乱,还会帮着照顾弟弟。看看曦姐儿,有时候脾气也大,连她娘的话都不听,可偏偏听音姐儿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大人分担。 她若是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儿,睡着了都得笑醒。 吕氏满口的无奈,说到底还不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女儿不如儿子重要。女儿越懂事,她就越心安理得的把所有的爱都给儿子,反正女儿不会争不会抢。 窦氏这么一哼,场面就安静下来,吕氏满脸尴尬,在窦氏的目光中,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她出身不高,因为性格有些木讷怯懦,不得父母重视,从小便是奶娘把她带大的。头上祖母重男丁,府中姐妹,除非有特别出彩的,能得到祖母另眼相待,其他几乎都默默无闻。在她老人家眼里,女子是要嫁出去的。有出众者,或可为家族联姻。平庸的,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所以吕氏便觉得,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女人生了儿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嫁进陆家后,婆母的态度更让她坚定了这个念头。 至于其他几个妯娌… 大嫂二嫂都是出身名门,三嫂也是身份尊贵,且个个得夫君宠爱,没什么可惶惑惴惴的。可她不一样,她出身不如几个嫂子,丈夫也不如几个兄长,还花心风流。现在是没正经的妾,以后就说不准了。她只能尽量为自己打算。至少,在四房里能够抬起头来,不让七少夫人蒋氏占据所有风头。 蒋氏随夫去了战场,还未有孩子,公公又对璋哥儿寄予厚望,指望着孙子将来能成大器。母以子为贵,她能不疼儿子么? 且公公说了,儿子三岁就要去前院住,学文习武一样都不能落下。陆家又素来管教男子甚严,戒尺、罚跪、板子等等,从不手软。想到儿子以后可能要受到的这些苦楚,她便心疼。想着趁儿子还小,多给与一些疼爱。等他搬去了前院住,她就能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女儿。 这些话都在心里,面对冷漠的窦氏,她却说不出来。 季菀轻叹一声,正准备说两句缓和气氛,冷不防看见牵着曦姐儿站在门口的音姐儿。曦姐儿在抽泣,可怜巴巴的,眼睫上满是泪珠儿。 季菀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吕氏也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觉得是女儿欺负了曦姐儿,立即板着脸斥道:“音姐儿,这是怎么回事?让你好好照顾妹妹,怎么把妹妹给惹哭了?”
音姐儿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忽然眼圈儿一红,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掉了下来。 窦氏也坐不住了,忙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往回走,一边安慰一边询问跟着进来的白风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孩子们是在屋里玩儿的,曦姐儿嫌屋子空间太小,扯着音姐儿的手要她带自己出去。音姐儿临走的时候,看了母亲一眼,然后就带着曦姐儿出去了。 两个孩子就在院子的空地上放风筝,曦姐儿不会放,偏要去扯,扯着扯着风筝就掉树上去了。曦姐儿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立马就哭了。白风连忙上树取风筝,音姐儿就在一边哄她。没一会儿,白风把风筝取下来了,却已经被树枝割破,不能用了。 曦姐儿本来已渐止哭,一见之下哭得更厉害了。 音姐儿怎么哄都不行,丫鬟取来新的风筝,她也不喜欢,就要之前那一个。她发脾气了,身边人都没办法,音姐儿只好带她回来。 听明白了原委,吕氏松了口气,再看扑在季菀怀里还在抽泣的曦姐儿,责备女儿道:“怎么不小心些?”
音姐儿也是满脸泪痕,被她这么一喝,便是一抖,下意识的往窦氏怀里拱了拱,满脸都是委屈和畏惧。 窦氏皱眉,对吕氏的不分青红皂白越发看不惯,刚要斥责,季菀抬头道:“此事不怪音姐儿。曦姐儿就喜欢调皮捣乱,脾气坏得很。音姐儿别哭,你没错。都是妹妹不好,才弄坏了风筝。”
音姐儿刚才被母亲呵斥,满心委屈,两个伯母接连安抚,她眼泪稍止,又看了眼抿着唇没说话的母亲,再看看还在抽噎的曦姐儿,从窦氏身上下来,走过去。 “我没拿稳线盘,才让风筝飞走了…” 那小心翼翼细声细气的模样,让季菀看了有些心酸。窦氏更是绷着脸,冷睨了吕氏一眼。 吕氏的心思,她大约能猜到。 音姐儿住在褚玉苑,说好听点是陪曦姐儿解闷。说难听点,就是寄人篱下。当然季菀是不会给音姐儿脸色看的,还会细心爱护。可在吕氏心里,女儿在这边本就叨扰,自然不能得罪褚玉苑的主人。所以一见曦姐儿哭,当即不问缘由就斥责音姐儿,好让季菀‘消气’。 真当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小人之心? 便是今日真是音姐儿惹了曦姐儿不快,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本就是常事,何须这般疾言厉色? 窦氏心中窝火,又怕吓着了两个孩子,遂抿唇不语。 季菀已哄好了女儿,此时正在低声安慰音姐儿。 “没事,风筝坏了,我等会儿就让人给修补好,你们继续玩儿。”
音姐儿乖巧的点头。 曦姐儿一听风筝可以补好,眼睛也亮了起来,抓着她娘的袖子,嚷道:“补…补…飞…” 她说不清楚,季菀却听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笑着道:“对,补好了风筝,就又飞起来了。”
曦姐儿立即笑弯了眉眼,欢喜的拍起手来。 没多久,白筠就拿着蝴蝶风筝走了进来,季菀叮嘱女儿,“这次可不许再捣乱了,如果再弄坏了,就补不好了。”
曦姐儿用力点头。 季菀又道:“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曦姐儿还是点头,伸手去摸风筝。 “还有,不许欺负姐姐。”
曦姐儿盯着漂亮风筝错不开眼,母亲说什么她都一个劲儿点头。 季菀这才把风筝交给了音姐儿,两个孩子手牵手的出去了。 窦氏瞅瞅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挑了挑眉,狐疑道:“这风筝,真的是才补好的?”
季菀捂唇,“风筝是纸糊的,你以为都跟布一样能用线缝起来?就算用新的纸糊上,也能看出痕迹,又笨重。曦姐儿若是发现了,更不依不饶了。刚才我让人重新做了个新的,曦姐儿就喜欢蝴蝶图案,给她这个她就高兴,才不管是不是之前那个。”
窦氏闻言就乐了。 “好啊,你居然欺骗你女儿。”
季菀道:“没办法啊,总不能让她就这么一直哭。不过她这脾气,我还是得想法子给她改了,不然以后养成骄横的性子就不好了。看音姐儿和卿姐儿,多乖,就她一个人爱闹腾。”
吕氏听她夸女儿,下意识的想谦逊两句,窦氏已说道:“没那么严重。小孩子嘛,好动爱玩儿,长大了就好了,行哥儿幼时不也这样?你也别太拘着她了,我看曦姐儿就挺好。等长大些,你再慢慢教也行。”
听她们你来我往的,吕氏半天也插不上话,坐在那里,尴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