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这一胎怀得很是辛苦,尤其是前三个月,孕吐十分厉害,比前两胎还嗜睡,胃口也不好,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紧张。陆非离看在眼里,更是心疼。晚上等她睡着以后才入睡,白日里也尽量多抽时间陪在她身边。她有时候浮躁,爱发脾气,陆非离便柔声哄她,什么都顺着她。为避免她心烦,他还特意叮嘱几个孩子,不许嬉戏打闹。
行哥儿知道母亲怀孕辛苦,便告诫妹妹,要安静。 音姐儿不用说了,她从来是最懂事的那一个。 哥哥姐姐都异常安静,曦姐儿受了影响,再加上父亲叮嘱,也收敛了很多,倒是时常歪头盯着她娘的肚子看。一次季菀问,“曦儿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啊?”曦姐儿想了想,奶声奶气道:“妹妹。”
行哥儿却道:“要弟弟。”
音姐儿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闭上了嘴巴,神色有些落寞。 季菀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好笑的看着已经自顾自的争执起来的一双儿女。 “要妹妹。”
曦姐儿瞪着一双大眼睛,小脸写满坚定。 行哥儿想的是,他已经有妹妹了,但还没亲弟弟,所以最好娘这胎生个小弟弟。到时候,他会教弟弟学文习武。 可是他有妹妹,曦姐儿没有啊,她想做姐姐。 行哥儿道:“六婶家的四妹妹,你不是很喜欢吗?”
不提还好,一提琼姐儿曦姐儿就翘起了小嘴,很不开心的模样。 “不喜欢。”
季菀知道,女儿不是不喜欢琼姐儿,是不喜欢甘氏。 “不许胡说。”
她轻责。 曦姐儿仍旧嘟着嘴,委屈巴巴的。 季菀只觉好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四妹妹那么可爱,她最喜欢跟你玩儿了,对不对?”
曦姐儿仔细想了想,其实她还是很喜欢四妹妹的。府里几个姐妹,只有四妹妹最小,每次叫她姐姐的时候都笑眯眯的,就像二伯母养的那只雪白的喵咪,又乖巧又听话。可她怕六婶子,连带着,也不敢去找四妹妹了。所以她想要个妹妹。 季菀大约能猜到女儿的小心思,好笑又无奈。 甘氏的确有些刻板严厉,孩子们见了她都有点害怕,曦姐儿还算是胆子大的,二房的卿姐儿见了她,都往大人身后躲。就连几个男娃,都不敢在她跟前放肆。 两个孩子,一个要妹妹,一个要弟弟,争执不下。 陆非离走进来了,闻言便笑道:“那不如弟弟妹妹一起生。”
季菀立即瞪他一眼。 陆非离本是玩笑话,但行哥儿和曦姐儿听了后却很默契的对视一眼,双目放光,不约而同的点头。 “好。”
季菀:“…” 陆非离:“…” 俩孩子却已经一左一右将耳朵贴上母亲的肚子上,像是要听出什么动静来。 季菀哭笑不得,只得又瞪了陆非离一眼,然后低头将手放在两个孩子的头上,眼神温柔。 音姐儿在一旁站着,神色更为低落。 两个月前,父亲纳了个妾,数日前传出了喜讯。昨日她回去,下人们都是一脸喜色,说她明年就有新弟弟了。母亲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见了她也不曾留意,还是一心扑在弟弟璋哥儿身上。 亲弟弟和她都不怎么亲密,更何况异母所生的那个? 她明明有爹有娘有弟弟,但那些人,和她仿佛就只剩下那一层斩不断的血缘牵绊。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其实也不对,最起码还是有人拿她当女儿当姐妹的。这么一想,心里那层酸楚,便散了大半。她重新挂上笑颜,和行哥儿曦姐儿一样,凑近季菀身边,猜测她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她希望是个弟弟,一个不像亲弟弟那样排斥她的堂弟。 中秋节过后,天气越发凉了。 北地那边传来了家书,安国公在信中说,最迟下个月底就能回到京城。 关于西北战事,季菀也问过陆非离。包括那次他带人去营救陆七郎夫妻俩的后续事宜。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也没否认途中的确遭遇了刺杀。 此次岳侯攻下罗曳,立了大功,朝中的风向怕是又得变一变了。而陆家和岳家的矛盾,估计也会放到明面上来。 陛下这两年来龙体欠安,她上次入宫觐见皇后,从皇后的神色和只言片语中便有所察觉,随后皇后让她给明德帝诊脉。 明德帝孱弱,底子就比普通人差一些。季菀虽说医术不错,但到底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没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人的寿命到了极限,病情超过了身体的负荷,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过能拖延一时半刻,终不能长久。明德帝的身体,用药吊着,大底还能撑个一两年。 可若朝廷又起风波,令他无法静养,余下的寿命,怕还得大打折扣。 朝中大事,那是男人纵横捭阖的地方,她操心得再多,也无法插手,只是偶尔会问陆非离几句。陆非离云淡风轻的,也只在提起陛下龙体欠安的时候,眉宇间才会添几分忧色。 …… 岳侯先安国公一步回京,陆大郎等人随军而行。 陆家的女眷们,除了大房的,都十分激动。尤其是年轻的几个媳妇,窦氏和小蓝氏,神色里都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女人们都矜持的等在春晖阁,直到外头丫鬟来报,才纷纷前去二门迎接。 孩子们尤为欢喜,一个个的都冲在前头,见了人后就叽叽喳喳的扑过去,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糟糟的,以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倒是不甚清楚。 老太君年纪大了,也没那个力气折腾,就等在自己屋子里。 无需迎接男人又大着肚子的季菀,便也和长辈们一起在暖阁里陪着老太君。没多久,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欢笑声。 陆家家风严,规矩什么的倒是略松弛。什么大声喧哗之类,只要别太出格,都是容许的。进了屋子,孩子们的声音都还未停止。 呼啦啦一大群人闯进视野。 为首的自然是陆大郎,几个兄弟都跟在他身边,跪在事先准备好的蒲团上,给老太君磕头问安。 老太君笑得满脸皱纹,眼中有泪,既高兴又贴心。 “好,好,好,都起来,起来。”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一个个的逡巡扫过,最终落在了蒋氏身上。她招招手,“孩子,过来。”
蒋氏便上前几步,来到老太君跟前。 “祖母。”
老太君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眼神里既欣喜又心疼,“好孩子,辛苦你了。”
男人们在外打仗,未免家中妇孺担忧,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但战场凶险之地,老太君岂会不懂?一战两年,还是做前锋的,身上不带伤几乎是不可能的。因蒋氏是女子,老太君便格外疼惜一些。就如同当初窦氏随陆大郎平叛,带了一身伤回来,老太君几乎日日派人过去探望。 老太君这平时比较清静,鲜少一次性聚集那么多人,热闹极了。老太君也不嫌吵,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孩子们三分热情,很快就手拉手各自玩儿各自的了。 最为失落的,便是甘氏了。 上半年陆非离提前回京,陆六郎却没跟着回来,而是被安国公拉着继续呆在北地熟悉军务,这是有心培养他。陆六郎明白伯府的良苦用心,虽想念京中的妻女,还是听从了伯府的安排。 陆六郎还在京中的时候,和甘氏不睦,甚至当时选择从军,便是为了躲避她。起初甘氏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陆六郎也不是懂她的那个人,走就走了。她一个人呆在府中,安胎,生产,照顾女儿,挺好的。但时间一长,她便觉出几分寂寞孤单来。 大底也是因为她在府中不太合群,和妯娌们的关系不怎么好,常常都是一个人。陆六郎在家的时候,两人偶尔还能拌拌嘴解解闷。他一走,她连个吵嘴的人都没有了。女儿出生后,这份寂寞孤单淡了些。可每当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依旧是孤枕难眠。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开始盼着陆六郎回归。 两年多了,府中其他妯娌们都和自己的丈夫团聚了,唯独她还是一个人。 琼姐儿两岁了,大约是受她影响,性子比较沉闷,也不怎么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儿。尤其是曦姐儿不来找她以后,琼姐儿就更孤单了。 甘氏看看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儿。虽然乖乖巧巧的一句话都不说,一双眼睛却是看向正在玩儿挑花线的曦姐儿等人,满脸都是艳羡和向往。 她笑了笑,将女儿放下来。 “去吧。”
琼姐儿呆了呆,而后目光亮了,欣喜的迈着小短腿跑去和姐姐们扎堆了。 小孩子之间,根本不懂恩怨是什么,而且本身也没啥隔阂,很快就玩儿做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