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姐儿手上的伤并不严重,有季菀这个医术高明的娘在,没过几天就结痂了。还好伤口不深,不会留下疤痕。不然那么长一条,总是不好看。
养了多久的伤,就抄了多久的三字经。 曦姐儿的确是老实了不少,也不敢吵着要出去了。季菀现在入宫的时间,也不如从前频繁。 对此,太子还颇觉奇怪。 “知行,你娘从前不是隔两三天就要入宫看你和你那个堂妹吗,这都半个多月了吧,也没见她入宫,昨儿个母后考察我功课,还问起她。”陆知行早就被母亲和祖母严厉告诫过,自然知道皇后的心思。虽说他和太子关系好,此时也留了个心眼儿。 “娘说,总是入宫叨扰皇后,也过意不去。我和阿音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也用不着她太过费心。倒是阿鸢和阿桓,尚且年幼,离不开她。”
皇室的孩子都比普通人早熟一些,太子今年十一岁,很多东西都懂,隐约也能猜到母后的心思。但他毕竟还年少,现在就谈婚事什么的,还不大能接受。他也察觉了,陆知行的疏离。 身为皇家子孙,许多事都身不由己,不可任性而为。从小到大,他也没什么朋友,唯有陆知行。少年时的友情最为珍贵,他不想因为政治,或者其他客观原因,便失去这个好友,以后便只剩下君臣。 太孤独。 “知行。”
他道:“你若觉得宫中无趣,我去禀明父皇母后,让你回家住一段时间。这皇宫再大,总归不是外面的天地大。呆久了,的确会觉得闷。”
陆知行一愣。 “我时常都能回家的,无需惊扰陛下和娘娘。”
太子哦了声,没再说什么。晚上他去凤鸾宫请安,斟酌许久,问:“母后,知行的妹妹…” 其实一开始其实他并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有一次他偶然听见母后和尹姑姑的对话,才若有所悟。 皇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抿了一口,淡定的将茶杯放下,看向儿子。 “子染,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应该明白。”
她语气淡淡,未有任何起伏,道:“身为皇室子孙,婚配之事从由不得自己,当年你父皇如此,今后你也一样。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薛氏玉宁,还有就是安国公府陆氏知曦。”
晏子染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母后会这般直白的说出来,一时之间他有点懵。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尹姑姑也退下,继续道:“其实我不愿让你和薛家结亲,而且我看你对曦姐儿更为上心一些。陆知行又是你的伴读,将来便是要做你的心腹近臣的。陆家世代忠良,代代守卫边境,与皇室也素来交好。若你能娶陆家本宗嫡系女儿为妃,便是锦上添花。”
晏子染没说话,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此时与他说这些事还显得过早,他也还不能体会婚姻的含义。虽然皇室结亲,素来不以个人喜好为基础。可晏子染除了是太子,他也是一个人,还保持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些许童真和纯粹。便是早早明白自己的未来已注定,却仍不免有些微的憧憬。 可如今母后告诉他,他只有两个选择。 天潢贵胄,天之骄子,看似拥有一切,却从无太多选择余地。 “母后,儿臣还年少。”
皇后嗯了声。 “我知道。”
她神情依旧平静如水,“就因为你还年少,才有更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去适应。若是再过几年,你便只能无条件的接受。你不是也很喜欢曦姐儿吗?我看那孩子不错。陆家是望门勋贵,教养出来的姑娘,既不会太拘泥于世俗,也不会太过放浪不羁。她母亲虽出身受人诟病,却也受过名门教养,先帝赏赐。无论是出身还是品性,都是太子妃的最好人选。她现在还小,若等出阁,起码都还要八九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比将来从一堆世家闺秀中让你随意挑选一个更好么?”
夫妻之间若无情分,便只剩下了相敬如宾,就如同她和丈夫。 皇后有意让儿子娶陆知曦,一半是为自己私心,另一半,也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晏子染慢慢低下头,半晌方道:“母后,是不是只有我选择别人,而旁人,就没的选择?”
皇后没有说话。 天恩难拒,那是无上殊荣,常人难求。 沉默中,晏子染退后一步,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转身走了。 如果没得选择,那他的意见与否,自然也不重要,不过只是提前得知而已。 …… 名门世家的千金闺秀,基本都是四岁左右就开始学规矩,陆家也不例外。只不过曦姐儿天性活泼,季菀宠女儿,平日里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多约束,她才格外跳脱。 这次,季菀是下定决心,要将女儿的某些小毛病给彻底改掉。 规矩再不能松懈分毫。 每日下学,她都亲自去接,然后询问先生,曦姐儿是否又调皮捉弄人。如果有,那当晚的晚餐就将她爱吃的菜全都换成不爱吃的。 曦姐儿哭兮兮的,季菀纵然不忍,也坚决不松口。两次教训过后,她就学乖了。听学的时候,也不敢偷吃东西或者调皮打闹。 作为奖励,季菀晚膳的时候特意给她加了一道她最爱吃的红烧肉丸。 还有站姿和坐姿。 她好动得很,坐着的时候总是歪头斜脑,小短腿还不安分的乱踢。走路的时候走着走着就开始蹦蹦跳跳,从不肯规规矩矩的走。 季菀派了两拨丫鬟轮番监督她,坚决不许她偷懒。 一段时间下来,曦姐儿叫苦不迭,跑去找祖母哭诉。 安国公夫人一边安慰孙女,一边对季菀道:“你也别逼得太紧了,她还小,慢慢来。”
“母亲,不能总这么依着她的性子来。”
季菀其实甚少反驳婆母,但涉及到女儿的教养,坚决不能马虎。成年人的所有坏毛病,都是从小养成的。正因为女儿年纪尚幼,才要严格督促。否则等长大了,就改不掉了。
“以前我就是太宠着她,什么都顺着她,她才这么无法无天。现在说什么,都得给她掰过来。否则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她可不希望养成娇纵任性蛮横乖张的脾气。在家里父母兄长可以宠着她,在外头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些年,她看过因娇生惯养养歪了性子吃亏毁了下半辈子的例子还少么? 安国公夫人看着难得强势的儿媳,再看看坐在自己腿上嘟着嘴满脸委屈巴巴的孙女,无奈的笑笑。 “曦儿,听见没有,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了。女儿家,该学的规矩还是得学,不可懈怠。你娘也是为了你好,不然再向上次在郊外那样,你娘多担心多心疼,对不对?”
提起上回的事儿,曦儿下意识摸了摸右手手背上曾划伤的那个地方。两个多月了,早就没了丝毫痕迹,不过她还记得疼。也记得为了这事儿,娘罚她抄了一个月的三字经,登时心虚的垂下眼。 季菀抿唇微笑。 安国公夫人搂着孙女,道:“所以,曦儿要体谅你娘的苦心。你看,上次若不是哥哥护着你,多危险。”
曦姐儿乖乖点头。 “知道了祖母,我会好好的学规矩,再不捣乱了。”
安国公夫人高兴的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好,我们曦姐儿最乖了。”
曦姐儿就喜欢被夸,立马就又开心起来,之前的苦闷委屈顿时一扫而空。 半下午的时候,陆知行回来了,如往常那般,他先去见了祖父祖母,才回褚玉苑用晚饭。 “娘,今日我在宫中碰见毓宁长公主了,她还向我问起你,说最近几次入宫,都没见到您,问您近来在忙些什么。”
季菀正在给小女儿夹菜,闻言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陆知行眨眨眼,看了眼最小的两个弟弟妹妹,道:“我说您在家照顾弟弟妹妹。”
季菀笑着奖励了他一块糖醋排骨。 “做得好。”
埋头扒饭的曦姐儿见了,眼巴巴的看着她,道:“娘,我也要。”
那盘糖醋排骨离她不远,她伸手就能够得着,不过就是想撒撒娇罢了。看在她最近都很乖巧的份儿上,季菀也就不计较了,一连给她夹了两块。 曦姐儿立时眉眼弯弯。 季菀又问长子,“皇后娘娘呢,可有问起?”
陆知行摇头,“我只是太子的伴读,不常去后宫,也没见着皇后娘娘。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皇后娘娘才拖毓宁长公主向我问起您的。”
季菀赞道:“聪明。”
皇后倒是召见过她,她自然不能不去。不过没在带上女儿,皇后也会看似随意的问几句,她也就随意的回答,绝不主动提起。皇后素来眼明心亮,看出她的疏离,也不戳破,态度上仍旧一如既往。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迁怒冷待。不会让季菀感到半分的压力或者不喜。 这就是皇后的高明之处,明知她有什么目的,但是人家笑脸相迎,亲切和煦,任谁见了都没脾气。 也就是这样的性子,才能统辖后宫,面面俱到。陛下登基两年,除了之前的芙妃妄图争夺储君之位,闹出些事端。其他妃嫔,可是安分得很。偶尔有些口角争执什么的,也不敢闹到皇后跟前去。 就这么一个好相处的人,季菀现在却不大想见了。 天家子孙,将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盯着她女儿?皇后有自己的立场和筹谋,她作为母亲,自然也有自己的立场。 前线频频传来捷报。昨日她去给婆母请安,婆母告诉她,燕军已攻入北狄京师,最迟明年开春,陆家儿郎们就会凯旋而归。 还有半年多呢。 想到这里,季菀不免叹息。 中秋到了,月亮又圆了一回,离家之人,尚未回归。 陆知行帮着妹妹做灯笼,灯笼上画着大大小小的月饼,什么形状的都有。一看这灯笼,就知道放灯笼的主人是个吃货。 三岁的鸢姐儿坐在祖母身边,小口小口的吃着杏仁酥。 她不怎么爱吃月饼,中秋节也就是象征性的咬两口。桓哥儿则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手上抱着一只雪白的猫,这是娘今天刚给他寻来的。这猫不到一个月大,很是瘦小,不会抓人。 昨天他用弹弓打大姐姐的那只宝贝鹦鹉,他力气小,石子弹出去半截就掉地上了,却惊得毛毛在笼子里四处扑腾。 大姐姐很生气,要没收他的弹弓,被娘给拦住了。 那么一只蠢鸟,还叫什么毛毛,难听死了。关在笼子里,又飞不起来,有什么用? 等他的小白长大了,就去挠那只蠢鸟。 “桓哥儿,吃月饼,你最喜欢的,蛋黄味儿的。”
季菀将切好的月饼倒在儿子面前的盘子里,用叉子叉起来喂他。不是季菀娇惯小儿子,是因为他抱了猫,手不干净。 桓哥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母亲的伺候,母亲喂一块他就吃一块儿。他咀嚼得很慢,嚼碎了才吞下去。 “你一天到晚都抱着它,也不嫌累。”
桓哥儿头也不抬,“不累。”
两个字,干脆利落。 小儿子打小就这样,不爱说话。能说两个字绝对不说一句话,就这沉默寡言的性子,没少被亲姐姐曦姐儿嫌弃。 三岁的小娃娃,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装深沉。 对此,桓哥儿通常都会给她一个‘尔等俗人,不懂我的境界’的眼神,把曦姐儿气得咬牙后,他又十分傲娇的转身就走。 曦姐儿时常郁闷,这是她弟弟吗?明明一个娘胎里出来,他怎么就能那么闷?然后再看看同样闷的妹妹,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娘生的。当然,这种幼稚的问题,她是不会向任何人求证的。因为她知道,传到她那个闷葫芦弟弟耳中,肯定又要鄙视她了。 “桓哥儿这么喜欢猫,不如娘给你画下来,做成灯笼?”
见小儿子难得对某物感兴趣,季菀便给他出起了主意。 桓哥儿认真的想了想,点头。 “好。”
季菀命人取来了纸笔,抬头看见下人将长子和长女做好的一个灯笼挂上去,便笑道:“大姐姐画工极好,让大姐姐给你画,好不好?”
桓哥儿皱了皱眉,对母亲的话表示怀疑。 季菀笑着唤来女儿,简单的交代了任务。 曦姐儿嘟了嘟嘴,“那么丑,干嘛画它?”
桓哥儿立即投给她一记眼神杀。 “你那只蠢鸟才丑。”
季菀惊,小儿子居然一次性说了七个字,难得啊。 曦姐儿怒,“你的猫才蠢,又丑又蠢。”
再发展下去姐弟俩得吵起来了。 季菀刚要拉过曦姐儿,鸢姐儿突然蹬蹬蹬的跑下来,手里端着个小磁盘,里面全是方才祖母让人给她切的月饼。 她用小叉子叉起一块儿莲蓉月饼,递到小白面前。 小白很乖巧的张嘴吃了。 大眼瞪小眼的曦姐儿和桓哥儿齐齐看向她,鸢姐儿不动声色,端着盘子继续喂猫,“这么点事情也吵,幼稚。”
曦姐儿和桓哥儿同时目光不善的瞪向她。 鸢姐儿嫌这么伸手太累,干脆将盘子一搁,直接将小白从弟弟怀里抢过来。 “猫不是看着就能养大的。”
她给了弟弟一个‘你很蠢’的眼神,然后坐在小凳子上,继续喂小白吃月饼。 桓哥儿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似乎还在想刚才他这双胞胎姐姐是如何把小白从他怀里抢走的。 曦姐儿有点呆。 为毛她有种这个三岁的妹妹,才更像是姐姐的错觉? 季菀则在一旁无声的笑起来。 太可爱了。 她的宝贝儿女们,真的是太可爱了。 陆知行提着刚做好的一个灯笼走过来,“怎么都聚在这儿?曦儿,你不是还要做灯笼吗?”
“做,当然做!”
曦姐儿看着双胞胎弟弟妹妹,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要把毛毛和那只蠢猫都画上去,让毛毛去叼那只蠢猫!”
桓哥儿立即对着她嗖嗖嗖放冷光。 陆知行表示,老大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非但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免费苦力,还得满足他们不同的要求。娘啊,他怎么不晚生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