崟国在大祁西边,如今都城为锁宁。锁宁城地处崟国境内东部,地势相对低,城周群山环绕,终年多云雾。
锦关地处崟国中西部,在一片平原心脏,是曾经的都城,但已是宇文一族称霸青川时的旧事。 阮氏长盛,自青川大陆开始书写历史便建崟国,迄今已近三百年。白、蔚两国与大祁一样,也经历了改朝换代,只是都比顾氏早些。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大陆都认为祁国所处的中东部,地理位置最佳。此论断,一是基于勘舆之术,二是基于既有的历史走势:宇文氏称霸青川两百年,到顾夜城灭宇文一族立祁国,这片土地尽管经历了腥风血雨、改天换日,却从未改变其青川最强之地位。 无论它姓宇文还是姓顾。 反观阮氏,虽有能力固内,保崟国两百余年安定,却始终无法在国力上超越东边邻国;并且在过去几百年内几次与宇文氏的对峙中,一再败下阵来后,以至于有了些认命的意思。百年前顾夜城将宇文琰拉下君位,崟国出了不少力,尽管彼时双方意图都很明确:合力灭宇文一族,谁做青川最强,各凭本事。 但当时的崟君终究低估了顾夜城的实力。 显武四十七年,崟国迁都锁宁城。 关于这件事,从朝堂到江湖有很多解释,其中最广为人知也最被接受的一个说法是:迁都以示臣服,因为锁宁比锦关更接近大祁国境,且地处低洼带,虽不至于易攻,却受不住奇袭。 相当于一个人将自己的背,对着另一个人。 绝对的信任。或者说绝对的臣服。 太祖顾夜城驾崩于显武四十八年。很多人说,崟国迁都,是这位传奇祁君晚年对崟国的最后一次防御,或者说打压,或者说警告。 直至顾星朗登基,时隔近六十年崟国再次有了蠢蠢欲动之势,天下人才感慨一代传奇顾夜城,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明。 他看透了阮氏长盛的秘密,看透了这个家族的抱负之大,心气之高。 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甘于人下。 哪怕他们如今仍安居锁宁城内那座终年云蒸雾绕的深宫。 碧绿蔚然的竹遍植于崟国皇宫,望之如海。但最多不过叫竹林。 在距离锁宁城五百余里的蓬溪山,那翠竹生长的阵势才能叫海。 竹海。 有时阮雪音站在傍晚的月华台上,看着祁宫内那些高大的梧桐,总忍不住想,霁都种植最多的居然是梧桐,那苍梧种的又是什么树呢? 她想到竞庭歌虽尚未踏足大祁,但一定很清楚这里的山川风貌,也清楚霁都城内全是梧桐。其实自己对地理也很感兴趣,且因为习医,对植物性征的了解甚至超过竞庭歌。 可惜按老师的安排,她若想在观星之术上登峰造极,便不可能再去深造地理。 老师所谓登峰造极,是后无来者的程度。 “没别的了?”顾星朗搁下盛着参汤的白玉碗,闲闲问道。
“回君上,剩下的,便只有用膳与就寝,却实在没什么异常。”云玺站在挽澜正殿中,如常禀报折雪殿主子的近况。以五日为期,这已经是阮雪音入宫以来的第六次回话,却全无新意。 一个多月以来,珮夫人每日在宫中各处转悠,或者以她自己的说法:散步,以便熟悉新地方; 做了不少衣裳,都是姜黄、雀蓝、桃粉等十分明艳的调调; 夜夜上月华台,有时是傍晚,有时是子夜。 月华台是阮雪音亲自问顾星朗要的,洋洋洒洒写了堪称奏表的四页,述说自己自幼随老师观星,已成为日常事项,求君上恩典,赐月华台供她使用。 便是她入宫第一夜找到的那个高台。 除了册封礼时的远远照面,顾星朗自始至终未踏入过折雪殿半步,所以这件事,算是一个月来双方间唯一的过从。月华台乃北御花园的一处所在,甚高,面积比寻常亭台要小得多,于太祖年间修葺,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上去。 自然便准了。 此时涤砚和沈疾分立于殿内两侧。沈疾一如既往寡言,涤砚沉吟片刻,轻声道:“阴谋论地分析,散步和观星都可理解为在做某种准备,这制衣,”他看一眼顾星朗神色, “按理说新夫人入宫,制新衣也属平常,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星朗一言未发。 云玺忍不住道: “奴婢奇怪的是,夫人肤色黑,色彩明艳的衣裳只会衬得她更黑。这些裙衫原本是极美的,让夫人一件件穿起来,奴婢却是,越看越有些难受。”
言及此,她意识到妄议主子不妥,“云玺失言。”
“素闻珮夫人四岁入惢姬门下,便一直随老师生活在蓬溪山,又因崟君不喜,逢年过节才回崟宫一次,例行公事。难道是身为公主却未曾享过富贵,此番想找补回来?”
涤砚自幼随侍顾星朗身侧,算是书僮,如今身为内务总领,君上的一应日常也都由他安排打理。虽不是文官,也非谋士,多年下来,到底耳濡目染,此刻这番言论,却让顾星朗蹙起了眉: “惢姬是什么人,她的学生,会是入宫穿金戴银的庸俗之辈?”
涤砚自知荒唐,赶紧噤声,沈疾却幸灾乐祸咧开嘴,无声笑起来。涤砚白他一眼,对方却笑得更开心,露出一口大白牙,黝黑肤色映衬下,那口牙真是白得发光。 顾星朗不理会此二人暗中来回,只向云玺道:“珮夫人入宫时不是带了好几箱行装?你得空,也该帮主子收拾整理。”
云玺一愣,即刻会意,叩拜退下。退至一半,忽听沈疾开口问: “你这样隔三差五过来回话,珮夫人却没问起过?”
“夫人观星,每日时间不定,有时半夜才就寝,便会在第二天晨间或午后补眠,奴婢都是趁这些时候过来,夫人并不知情。”
“若她突然醒来,又当如何?”
是顾星朗。
“回君上,夫人爱清静,不喜旁人在寝殿内伺候。即使我在,也都是呆在寝殿外,白天夫人醒来,若需要些什么,会吩咐殿外宫人准备,不一定时刻得有我。不过到目前为止,但凡夫人起身,我都是在的,以后会更加注意,君上放心。”顾星朗满意,略点头示意她退下。 殿内只剩下君臣三人。 “你这武夫,如今倒有些脑子了。”
“跟随君上整整八年,不敢不进益。”
沈疾是大内侍卫统领,身形高大,剑眉星目,与涤砚一样都是自顾星朗做皇子时就陪伴的旧人。只是沈疾自当今君上登基前两年才开始当差,涤砚与顾星朗同岁,却是自六岁起就侍奉在侧。 八年这句强调,自然是讥刺对方跟随君上十四年,尚不及他长进。 涤砚气短,正欲回击,顾星朗却是不想看他二人又开始嘴贫,端起碗盏饮一勺参汤,随口问: “下月的祝祷,准备得如何了?”
两人顿时正色,不约而同露三分紧张。 “回禀君上,都已安排妥当。今年,是否仍由瑜夫人伴驾?”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