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牧成换了一身衣服,独自站在徽州府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此刻他束发结巾,脸上光洁,半点胡渣也没了,加上他原本就瘦长的身型,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幕僚的书生气。 ——“不去找那个刀疤男也可以,那牧大哥先出去看看吧。”柏灵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空屋虽然没有人住,但柜子里却还放着一些旧衣服,这衣服虽然腰腹大了些,但好在他肩宽体长,把腰带系紧些也完全撑得住。 午后,天空又飘起蒙蒙细雨,这种程度的雨丝,大部分行人连伞也懒得打,街上还是车水马龙的。 牧成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借着避雨的样子,过街时手挡着额头,脚步轻快地掠过街市。 他要去昨夜的客栈看看。 忽然地有同样的躲雨人迎面撞来,牧成闪身躲过,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喊了一声“对不住啊!”
,然后又匆匆消失在雨里。
牧成警惕地摸了一把袖子里的文书,那是柏灵今早交给他的诉状。 等一会儿去了客栈,牧成还要跑一趟徽州府衙门的后门,把这道诉状投进那边的无名箱。 诉状的内容很简单——匿名检举永平镖局偷运军粮,证据就在永平镖局的临时库房里。 …… “松青在做什么?”李一如问道。
柏灵没有反应。 “松青?”李一如又喊了一声。
柏灵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少年在喊自己,她回过头,“什么?”“你蹲在那儿看什么呢?”
李一如挪过来,也顺着柏灵的目光往下瞧,“他们在这儿运粮都运一上午了。”
柏灵点了点头,“好像是说明天要启程出发了。”
空屋在二层,而此刻窗下的过道上,一群年富力强的男人正扛着粮袋往外走,他们的步子走得稳健而慢,而已经卸了货的又空手快步往回跑,两边的人都自觉贴着自己右侧的墙,避免撞上彼此。 “让一让让一让!”
一人推着独轮车从过道中间往外走。
其他人发出大笑。 “就这么几步路还用车啊!”“这还不如扛着省事。”
“去去去!”
推车的人努了努嘴,“这几个粮袋不知道是勾到了哪儿,全都给划破了,我这是拉着它们去重装!”
楼上的柏灵和李一如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柏灵收回目光,转身靠墙坐着。 “看起来他们可能今天晚上就会出发了。”
李一如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先等等牧大哥那边的消息吧。”
柏灵答道,“我猜现在外头现在风声正紧,反正咱们做好两手准备。要么等一切水落石出,咱们洗脱了罪名堂堂正正地走,要么就混在这批粮食里,一道溜出城去……”
“好,”李一如点了点头,“那那个刀疤男的屋子我们还去吗?”柏灵摇了摇头,“牧大哥既然说去不了,那就不去了吧。我是想着屋子里可能会有书信或者是其他什么线索……那到时候即便我们落在了徽州府衙门手里,咱们也有能对峙的证据。”
李一如眼神明亮地看了柏灵一眼,“松青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感觉你身手又好,脑子转得又快。”
“……在大户人家里陪孩子读书的。”
柏灵轻声道。
“书僮???”“……嗯。”
柏灵点头,“是的呢,就是书僮了。”
“那你是逃出来的吗?”
柏灵疑惑歪头,“……你怎么知道?”
李一如叹了一声,“我家里的书僮基本都是压了卖身契才进府的……逢年过节我娘也不让他们回家,动不动又打又骂还老克扣他们的月钱,我好几次都听到他们在商量怎么逃出去。”
“真惨。”
柏灵低声说道。
李一如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别扭,一脸的欲言又止。 柏灵微微眯起眼,“……你也欺负过他们?”“没有。”
李一如答得斩钉截铁,然后又勉勉强强地看向别处,“……应该不算欺负吧。”
柏灵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就是……他们定了个逃跑计划,什么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出去以后怎么走怎么走之类,”李一如表情复杂,“因为我都听到了嘛……然后我就提前一步按他们的计划跑了。”
“并且卷了他们的钱?”
柏灵试探地说道。
“……还有包袱。”李一如诚实地回答。
“行吧。”柏灵沉眸叹了口气,“在那个家里待着也不容易。”
“松青身上也有刺青吗?”
李一如问道,“我们家的仆妇、家丁,都会在后肩刺一块家徽。”
柏灵有些意外,“你家还有家徽啊?”
“嗯。”
某种程度上说……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了吧。 这少年的身份,怎么越掉越离谱了…… “你家家徽是什么?”
李一如捏出一片金叶子,“就是这个了……川宁李氏,松青听过没有?”
“没。”
柏灵老实摇头,想起艾松青的“楚州艾氏”,她歪头问道,“你父亲那一支往上,也是个绵延百年的大家族吗?”
“不是。”
李一如摇头,“老李家的家底都被我太爷爷的祖上败光了,我太爷爷又不会挣钱,听说他本来是靖州人,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蜀州府安了家,早年间都是一穷二白的……后来到我爹这一辈,才又兴旺起来。”
柏灵微微颦眉——听起来也不像一个很厉害的老家族。 加起来不才两代?怎么就“川宁李氏”了…… “那你爹蛮不容易的。”
柏灵轻声道,“这算是一个人白手起家了吧。”
“啊?”
李一如愣了一下,“哦哦,不是!我爹是入赘的。我家的宅子、山庄……全都是我娘的嫁妆。”
“诶……”柏灵也呆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川宁李氏是我娘的母家。”
李一如挠了挠头,接着道,“不过我爹也姓李,小时候我爷爷私底下经常纠正我,说我这不能算是随母姓,哈哈。”
李一如正想问柏灵之前是在哪个大户人家里当书僮,就听得另一侧的窗户忽然一阵响动——牧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