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醒醒。”
迷蒙间,柏灵感觉有一只手在不断推自己的肩膀。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李一如有些焦急的脸。 “什么时辰了……”柏灵扶着额头坐起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快过辰时了,”李一如答道,他望向窗口,“后院有一群人一早就在争吵,隔得太远了我听不清怎么回事,但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柏灵一下清醒过来。 昨晚和李一如聊得太晚,今早被这样强行喊醒,柏灵只觉得头脑中升起了一阵宿醉似的头痛。 柏灵勉强起身,换了身衣服,迅速洗漱。 冷水泼面,头疼的感觉渐渐沉寂下来。 “我去后院看看。”
柏灵低声道,“你还是一样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话音未落,李一如已经敏捷地用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整个身体紧绷起来,仰头望着天顶。 “怎么了?”柏灵顺势抬头。
“有人……”李一如轻声答道,“有人在上头。”就在此时,两人同时听见一阵轻微的瓦片扰动从屋顶传来,而后一个倒悬的人影从窗口垂落。 “呀,还是被发现了吗。”
猎鹿人的脸从灰白色的斗篷里露了出来,“早。”
见是这位老熟人,李一如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又想起了什么,迅速躲去了柏灵身后,紧张地探头出来,“……你不会又是来抓我的吧?”
“想多了。”
猎鹿人的脚轻轻在窗梁上蹬了一下,近乎无声地荡进了屋子里,笑道,“上次捉你是顺路,谁让我们有缘,撞上了呢?”
“阁下有何贵干?”
“还是先待在屋子里吧。”
猎鹿人笑眯眯地说道,“这个时候就不要出去趟浑水了。”
“……所以外头是怎么了?”
“曹知府和邵县令,打起来了。”
…… 虽然起得晚,但县衙里的早餐还是没有落下,仆从们像先前一样备了两人份的大碗米粥——这位韦先生虽然看着瘦小,每顿都要吃不少东西呢。 等柏灵接了吃食回到屋中,她熟练地将米粥分成了两份,而后抬眸望了猎鹿人一眼,“你要么?”
“不必了。”
柏灵低头咀嚼,稍稍平息腹中饥饿后,轻声道,“先前汪副将半路折返,是你来通风报信的吧?”
“嗯。”
猎鹿人大方地点了点头。
“常将军让你来的?”“自然。”
猎鹿人低声道,“我刚从鄢州回来,十月前返回涿州即可。”
李一如的动作停了一下,“那你来两头望是为了……?”
猎鹿人看向柏灵,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什么,就是来看看,如果你们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柏灵和李一如同时愣了一下,抬眸望着猎鹿人许久。 柏灵先回过神来,“要是是为了我在石猴镇放过的那些赫斯塔人,你不用挂怀。当时的情境下我们人少,而且是以救人为先,真要是对那些马夫痛下杀手,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殊死抵抗……倒不是出于什么慈悲。”
猎鹿人笑起来。 “我也只是路过罢了,”他轻声道,“未必就是来报恩。”
李、柏二人彼此看了一眼。 …… 正午,柏灵从偏门出发,走向城北汪蒙的军营。 邵宽果然在那里,柏灵进帐的时候一眼望见了沉默不言的邵县令,他坐在那里,眼眶微微发红。 “汪大人,”柏灵上前行礼,“我这一路上看见好几个地下粮仓都开了仓门,这是要调运粮食支援涿州吗?”
汪蒙脸色不大好看,点了点头。 “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柏灵有些在意地看了邵宽一眼,“曹知府已然动手了?”
“倒是没有提什么沁园余孽的大案,只是从今日起,曹峋要暂代两头望的主事。”
汪蒙低声道,“你看看这个吧。”
汪蒙递来一封书信,柏灵很快展开。 “这是……常将军的亲笔手书?”
柏灵一目十行地看着,忽然惊道,“……要将两头望的百姓迁往别处?为——”
那一声“为什么”还没有说完,柏灵就看到了常胜的理由。 他想要将两头望,重新恢复成一处纯粹的军事要地。 理由很简单,军中的管理非常通透,士兵也大都知根知底,若是有金贼内应混入其间,有什么异样很好觉察。 但若有百姓在城中就不同,官府很难完全制止百姓之间的走动——现下正值寒冬,外头又有金贼作乱,百姓自然是肯乖乖待在城中的。 然而等到明年春夏,或是太平的光景里,这样强力的限制很容易让官民之间引起冲突。 不若趁早打算,选择合适的时间,将两头望的百姓迁往鄢、涿两地,这样两头望的成分就重新变得单一起来,整个城防的战斗力也能因此提升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说这个县的编制——常胜会与曹峋一道上书京中,毕竟是为抗金考虑,相信上面会批准的。 “这样说来……倒也是个办法。”柏灵轻声道,“两头望外头的农田本来也不多,等明年开春,大家迁去涿州、鄢州,说不定能实实在在地拓出一片荒田呢。”
邵宽的目光忽然望了过来,喉中嘶哑。 “等不到明年开春了……” 柏灵怔了一下,再次将目光投向信中,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涉及到时间的部分,就只有一句“择时而迁”。 柏灵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曹知府要两头望的百姓现在就走?”
“曹知府已经给了我一道新令,”邵宽声音低沉,“明日就带百姓从城东出发,前往鄢州。”
“鄢州?”
柏灵有些听不懂,“两头望不是划在涿州境内的吗?”
“因为两头望往鄢州的路被炸毁了,”汪蒙答道,“如果要去涿州,得绕上一大段路,让百姓去鄢州是为了剩下路上的粮食——这个理由,也算说得通吧。”
柏灵眨了眨眼睛,仍旧感到费解。 “可为什么非要现在就走?天这么冷,两头望里又多妇孺。从这儿往鄢州,就算是行军也要走上两三天,更不要说是这些平民……这么简单的道理,没理由曹知府想不明白吧。”
“那就……得去问曹峋本人了。”
邵宽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