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傅恒使人去裴家通了消息。到了傍晚,裴家果然来了人,说是棺椁寻不着合意的,只约了时候去傅家的庄子上去抬。有凉氏在裴家坐阵,令人连夜开库制衣,次日便全府上下着了麻衣戴孝,连着家中各处要挂的白灯笼,丧事要用的纸马香烛等物也都备齐。一等傅家的棺木送来,亲手倒了珠玉米贝混成的“饭含”到徐明兰口中,算是终于全了殓礼。一时使人往亲近的人家送了徐明兰的讣告,灵堂很快也随之搭起,裴家上下轮班着哭丧,迎客,也是井井有条,不曾落了慌张。等到停灵满了三日,由法印和尚算了吉时,启程上了水路,却是要送到裴家老乡的祖坟才能下葬。这事交代给别人凉氏也是不放心,自然要裴方同扶灵送了回乡。到送别这日,岸上亲友都是掩泪不止,凉氏到这会儿诸事皆了,才肯放心痛哭了,竟是哭晕过两回,由婆子们扶持这才勉强站住了。徐阁老见了不忍,朝裴方同挥手示意道,“去罢,免得你娘见了,又是伤心。”
裴方同便朝岸上众人深深一拜,含泪道,“那孙婿就此去了。”
一时船开,水波远远朝前荡去,徒留一片悲恸饮泣声。凉氏悠悠转醒,却是已经在马车上。赵氏便好言劝道,“太太仔细伤神。这会儿您可不能倒下了,家里法事还没做完,也要仔细着家里仆妇贪懒,正主不在,大了心思。”
凉氏说道,“我理会得。回头你去把惜春给我提来,这个吃里扒外的,为着个男人,连主子的脸面都敢下了。”
赵氏明白她说的是哪回的事情。这会儿裴方同不在家,也不必等了提人回家,倒是可以直接在裴家就发落了。她心里也对那惜春不喜的很,恨声道,“老奴记得了。这些个狐媚子,也没个好的,见了爷们就跟绿头苍蝇见了粪似的,挪不开眼迈不开步子!”
凉氏闻言也是一身冷哼,但想着明天就打发个人牙子来,把那惜春给卖了。主仆两个不曾想到,一回到裴家,便听得婆子慌慌张张来报,那惜春竟趁着家中人少,自己想不开投了井。等人发觉了打捞了上来,早已经死去多时,连手脚都泡得发了白。“想必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迫不及地自己寻了短见,不然好端端的,又没人去拿问她,何必心虚投井?”
赵氏自言自语道。一句话倒是惊醒了凉氏。将厨房的,徐明兰屋里伺候的,一一都叫到屋里问了,才晓得惜春自打上次勾了主子,便被发落到厨房做烧火的。倒是有婆子回想起来,说道,“自打她来了厨房,猪油罐子用得格外快,没几日就浅下去一圈……”凉氏一时悔不当初,早知道惜春是个这样脾性的,就不该让她跟着来了裴家。一时又恨徐明兰是个蠢死的,竟然心大如斯,把人发落到厨房!厨房是个什么地方,攸关性命之处,别说是往饮食里头暗暗添些猪油,她要是有门路,弄些个泻药毒药来,简直防不胜防!“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了她!如今倒害了她性命,都是我的错啊!”
凉氏捶心痛道,听得赵氏也是一阵心酸。“人死不能复生,太太还克制些,好不容易才歇住的。那惜春死了倒是便宜,连处置都不能了。”
赵氏叹道。凉氏冷声道,“死了也有死了的处置法子。叫人把尸首往乱葬岗上扔了,剥了衣裳,泼了脏污之物,只叫她替我儿偿命去,永世不入轮回罢!”
旁边婆子听得心惊,出了屋心仍狂跳个不停,叹道:我的天神爷!看着玉面菩萨样,原来也是个罗刹夜杀神!从裴家送丧回来,徐明薇都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听见婉容说,挽风又来了,想必也是为着打听徐明兰后事来的。徐明梅这会儿才刚生完孩子,月子都还没坐完,因此丧礼上也只有秦王以着妹婿的身份来敬了一炷香,到底顾忌这红白事相冲,也未久留,尽了心意便匆匆去了。她所料不差,挽风果然是为着打听徐明兰的事情而来。徐明薇便将自己在裴家所见所闻都同她细细说了,又嘱咐道,“如今人已是不在了,多说也只是徒增伤心。你主子这会儿正坐着月子,见不得眼泪的时候,你回去也多劝解着些,别落下毛病才好。”
挽风微红着眼眶,点头应了。徐明薇又问起小郡主来,是像秦王多一些,还是像了徐明梅多一些?说起这个,挽风脸上才有了笑容,淡声回道,“奴看着倒有四分像王妃,六分像王爷。眉眼生得简直和王爷一模一样。”
徐明薇笑道,“如此也好,谁也不亏了。”
婉容等人听了也是一阵笑,说道,“哪有往这上头计较的,真要较真起来,那些个人家还怎么算得过来?”
一时连挽风都笑了,与徐明薇说过一阵闲话,见傅恒从王氏那头回来,便起身要走。徐明薇留她不得,只好让婉容好生送了出门。傅恒一进门便嚷着口渴,直要水喝。徐明薇连忙替他倒了茶水,问道,“怎的就渴成这样了,娘那儿难道都没水了不成?”
傅恒苦笑道,“别提了,一过去就被娘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是自家妹子的婚事,全然不上心,都是娘一个人操办了。就那光景,我哪里还敢问她要水喝?”
徐明薇拿不定他是不是借故说了这话,好叫自己接过手去管傅宁慧的婚事,只笑道,“娘那样能干的人,便是十场婚事也理会的,定是你这些天少了晨昏定省,娘借个筏子拿你出气罢了。”
傅恒更是喊冤,“这些天是为着什么,娘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你有孝在身,这会儿去帮了手正好,也省得拖了我来骂。”
徐明薇淡声道,“正是这个理。红白事相冲,讲究的人家都是不好伸手的。原本还想着宁慧出嫁,我也得送送。瑾希姐姐又是同一个日子出门,还在发愁怎么来得及两头回转,如今也不用想了,只送了礼,尽到心意便算了。”
傅恒叹道,“也唯有如此。我看娘这些日子精神也不太好,明日我再劝劝,让娘请了二房婶婶或是三房婶婶相助,也好省些力气。”
徐明薇淡笑着没有说破,王氏要是肯让二房和三房的插手管了事情,先前偏头痛那样严重的时候,也不会强忍着都没吱声了。说来说去,到底是隔着房的,心里都防着呢。这个话头就算是歇住了。晚间,徐婆子正新做了几道花样菜。知道两人这段时间要戒了荤食,连锅都是新换的。只用了新鲜蔬菜和百合核桃等用菜油翻炒了,吃着倒也清口。其中还有一道素红烧肉,做得几乎跟真猪肉一般滋味,端上桌的时候险些把两人都骗了过去,细嚼之下才尝出些豆味。傅恒便笑道,“你这婆子在咱们家也真是屈才!”
一时便要赏了银钱,各自欢喜。第二天,傅恒去见了王氏说了前头之事,果真如徐明薇所料,王氏只敷衍了几句便将这话头给带了过去。每日仍带着薛婆子勉强理事,心叹这徐家女儿死得真不是时候,不然也好叫徐明薇帮了手,不至于这般劳累罢。徐明薇见了傅恒回来的脸色,便知这事没能行得通。心里不免叹气,王氏行事有时候也真是让人无语。前一刻还在为她慷慨赠楠木感动,后一刻她就来强人所难。明知道她跟傅宁慧不对付,后者还三番五次地陷害与她,竟然还想着叫她接手管了傅宁慧的婚事,就不怕她有样学样,也动些手脚?王氏对她圣母的程度未免也太高估了。因此安安静静地守过徐明兰的头七,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跟着徐明薇一般,穿了素衣戴孝茹素。傅恒要在外头走动,倒是不好触了别人家的霉头,只戴了块素白的帕子在身上表心意。小夫妻两个夜间也都安生歇了,不再行那要水之事,把傅恒素得只差个光头,就能上寿山寺去出家做和尚了。还在他这些日子也忙,前头有妹子的婚事要料理,后头又有贺兰家来信叫他做文章,好引荐了给大儒韩喜元过眼品评。只忙得傅恒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倒也不惦记肉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