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过不去的,最终也都会过去的,那些你想不通,看不透,理不清,忘不掉,放不下的往事,到最后,岁月都会替你轻描淡写。你熬得过山重水复,岁月自会赠你枊暗花明。——杨绛病好之后,顾均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想过忘记,可忘记谈何容易?他总觉得心上像是被剜去了什么,空落落的,隐隐发酸发痛,却无药可治。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地一天天过着,有时他会不知不觉走到她家附近,不经意的,有时他会看见那个走在远处有些憔悴的她,麻木的心一阵剧痛。可无论伤痛也好,时间并不会因你的意志而裹足不前,日子如水,还是匆匆而过。有记者不知道哪里打听到顾钧来苏州开工作室的消息,就在顾钧病愈后的第二天,记者们便早早在他的工作室蹲点,顾钧措手不及,被四方八方的话筒包裹。记者提了一堆问题,王凯都以“不接受采访,无可奉告”一一替他挡了,就在两人好容易要逃出包围圈时,一个记者的问题让顾钧停下了脚步。“请问您来苏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因为,一个人。”
顾钧说话的时候,目光拉得很远,似若有所思,那目光中含着失意、期许、还有一丝留恋。顾钧留下这含糊不清的话,这说了还不如不说,王凯好容易挤出的缝隙被瞬间封锁。“可以告诉我们他是谁吗?”
“您会因为他一直留在苏州吗?”
“您准备在什么时候办个人画展……”顾钧就这样被人流挤来挤去,却好像失了魂一般,毫无反应。王凯无奈只能安抚记者让他留下来回答问题,这才好容易换得顾钧安然离开。顾钧的采访视频,很快就在电视台上播出了,顾钧的母亲林月娥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自已临终前竟能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了儿子一面。“老太婆,该吃药啦,你在看什么?”
电视机斜对面的一张略有些破旧的床上,一个约莫花甲之年的女人指着电视机里的顾钧,瞬间滚烫的泪珠滑落,而她那干涸的喉咙里使出全力终于挤出两个字:“钧钧……”但儿子的名字来不及再念一遍,林月娥便已闭上沉重的双眼。“老太婆!”
这是多年后林月娥再次见到儿子,尽管过去这么多年,哪怕已经是在意识弥留之际,她也能一眼就认出电视机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被自已当年抛弃的儿子顾钧。看到儿子过得很好,林月娥也算能走得安心些,至于她心底背负多年的思念与罪孽,就留着下辈子偿还。最难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遭受婚姻中的暴力,忍受割舍至亲的痛苦,无论身体的、心灵的,伴随和折磨林月娥一辈子的阴影,都随着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就在林月娥咽下最后一口气之时,顾钧心中莫名感到一阵又一阵沉重的下坠之感,他不知道这种难受源于哪里,可就是被牵扯着像是掉了泥泞里,无力挣扎。王凯见他脸色不好:“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最近所有的采访都推了,我不想再见任何人。”
“好,我去处理。”
王凯说完,思索一会,继而接着说,“那个,那个晨曦的老板想当面向你道谢,你看是见是不见?”
“他说了什么时候来么?”
“如果你同意,他们一会就出发。”
顾钧听着王凯的回复,脸上是喜忧参半的复杂神情。沉吟了片刻,才徐徐问道:“她,来吗?”
“说是带着晨曦一起来的。”
“我的样子看上去还好吗?”
病了这久长的时间,他可以颓废的面对任何人,唯独不愿让她看到他的不堪。“你若打起精神,就看不出异样。”
“那就让他们来吧,我等她。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我应该有二十一天没见过她了。”
与她分别的每一天他都记得格外清晰。那之后,晨曦甚至连一条消息也没有再给顾钧发过,顾钧知道她是要彻底断了与自已的联系。可他在退烧之后,是多么热切的期望她以为探病之名,哪怕来看他一眼。然而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除了逐渐升温的暑气,他什么也没有等来。王凯遵守了承诺,并没有将晨曦来的事情告诉顾钧,可看顾钧因想见而不能见,既饱含失意,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好,我这就去给他们回复一声。”
前天的采访,王凯无意间提到晨曦和她的公司,这让晨曦的老板分外骄傲,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当面向顾钧道谢。王凯不经意的举动,却换来了两人再次相见的机会,对于这个消息他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高兴。晨曦的老板“牛魔王”当然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见对方答应见面,更是喜滋滋迫不及待前来。当晨曦知道要陪他来向顾钧道谢时,她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在去往顾钧工作室的路上,她的心绪百转千回,她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那样的他。这么些日子心来她不断的压抑和平复的心绪,或许在今天就可能前功尽弃,她惶惑却又有些期待,当终见到他的时候,她又畏缩着不敢上前。“顾老师,能得您在记者面前美言,真是令我们感激不尽啊!”
说着,“牛魔王”就要上前去同顾钧握手。顾钧大约是看在晨曦的面上,勉强的轻轻的碰了一下:“不客气,应该的。”
“都说顾老师孤傲寡言,我看您是面冷心热的人嘛,所以我想着一定要当面来向您道谢。”
牛魔王在那里自说自话,顾钧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他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晨曦身上。从秋分到,时光就这样不经意在指缝间溜走,他们也从彼此眼里的陌生人,变成了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今日晨曦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身裙,微风徐来,她盈盈款款,笑意轻浅,而她那双动人的双眸却比初见更多了几分忧郁,这分忧愁有几分是自已带给她的?她目光低垂,甚至没勇气多看他一眼,她害怕那一眼便无法自拔,她是花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他从自已的生活里一点点赶出去。在外人看来她像是按部就班地回到她原来的生活轨迹里,可午夜梦回,多少次泪湿双眼,她曾以为随着时间过去,一切终于被淡忘,可他的音容样貌却越发清晰地反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当他出现时,她总是一阵激动,而终究一切只是幻影。然而此时,他真实的出现在自已眼前时,她是那样忐忑又殷切。“晨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顾老师!”
“谢谢!”
晨曦的话说的生硬,哪怕说话的时候,她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而他的目光必然因为她的疏离而落寞,王凯见状故意引开了刘主任,好给他们留点单独相处的时间。独留下的二人,静默的空气中,仿佛一根针落地都得听得清晰。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与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么?”
“你,最近还好吗?”
她很想问他的身体可好些了,可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能最平常的寒暄。“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飘进她的心里。自打知道他病着,她可没少祈愿,如今见他安然,的确如她所愿。直到这时,她才终于鼓足勇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如水的深潭深不见底,那是长时间思念的累积。他像是努力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牵强的笑眼中蕴含着眷恋,却分明没有一分埋怨。这样的他令她更心碎,她的眼眶不自觉中有些湿润,连忙转向窗外。这时一抹夕阳的余晖洒在远处的虎丘塔顶上,仿佛是一层蝉翼般的金纱,让这古代建筑赋予神秘的色彩,令人沉醉期间。如梦似幻的景致,让晨曦看得出神。她看着窗外的景色,而他看着看景色的她,此时无声更胜有声。她多希望时光在此刻驻足,可夕阳终还是在他们的眼底一点点沉了下去。分别在即,他是那样的不舍,却也无法挽留,就像无法留住那最后一抹夕阳。就在她临走前,他说:“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哪一天你发现什么,或者哪一天你改变了主意,我这里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没来由的又说这样的话,她亦不知如何回应更适合,于是她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时光太瘦,指缝太宽,任什么也挡不过光阴的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