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营!”
姜尘轻喝一声,骤然传遍全营,车辚辚,马萧萧,二千青州士卒弓箭各在腰,整装待发,踏步向南。
坠龙崖,向南直行九十里,便是楼兰国都所在。
若是沿着北蛟山山势,向东南方向延伸一百五十里,则是征西军大营所在位置。
“勾三股四弦五,让我算算……”
姜尘骑在老青牛背上,默默一算,发觉楼兰国都与征西军大营的距离,恰好是一百二十里地。
对于全员武卒的军队来说。
一百二十里,可谓是两军对垒的安全距离。
青州兵这一阶级的武卒,纵使爆发全力,也需要耗费数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方能奔袭如此漫长的距离,且必然耗去体内大多数气血,难以立即投入战斗。
但是——
昨夜子时三刻。
青州军三大武侯及二万青州军,皆被困在沙海囚笼之中,导致征西军大营空虚。
大将军卫煊身旁,只有千余亲兵守卫,以及万余民夫,楼兰方面,若是趁此时机,兴兵突袭……
那可就——
大事不妙了!
姜尘扭过头,询问道:
“老屯长,征西军大营,是否安然无恙?”
张百岁先是一愣,随后也立刻反应过来,勃然色变:
“不好。”
“咱能想到的,楼兰方面,自然也能想到。”
“恐怕青州军被困沙海的那一刻,楼兰就立刻派遣了劲旅,突袭大营!”
…………
北蛟山余脉。
空气格外沉闷。
大将军卫煊沉浮战场数十年,一眼就判断出大营空虚难以久守,便立即带领上万民夫,及千余亲卫,攀至一处百余丈高的山峰,唤作麦积山,这处山峰颇为陡峭,但顶部却极为平坦,是易守难攻之地。
虽然已经在各面山坡布置了大量的陷阱,不过楼兰军尚有足足一万士卒,以及五位楼兰尸骸武将,谁也没办法准确算出,前来突袭的军队,究竟拥有何等实力?
所以。
卫煊神情冷峻,心中沉重无比,但现实中,却连一丝犹豫也不曾有,立即发布军令,向民夫许诺,若是参与战斗的话,等到战斗结束,可优先被选为青州新卒。
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这一军令的本质:
炮灰!
让数千民夫的血肉之躯,耗费楼兰突袭军的体能。
若能活下来,当然能获得晋升武卒的优先资格,但若是死了,自然是一切皆空。
这很残酷!
但没有办法。
战争从来容不得半点温情。
很快。
约有三千身强力壮的民夫,主动响应了军令。
他们并未达到青州兵严苛的战力要求,响应军令,是凶险与死亡,却也是他们拥有“军籍”的唯一机会。
“足够了,再多,反倒容易影响青州兵们的发挥!”
卫煊思索片刻,将剩余的大多数武器分发给这些民夫,然后将半数民夫塞入山峰东面的防线,剩余一千五百名分别塞至南、西、北三面防线。
所有民夫,都披上了青州兵才有资格穿戴的上等镶铁青袍,大大增强了生存能力。
同时。
他在东面防线,也留下了一张底牌。
只有在最关键时刻,才能动用!
…………
半个时辰后。
西方的天空,隐约出现了一条黑线。
继而,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踏声渐烈,颇有一种金戈铁马、血战将至的氛围。
伴随着大地的颤抖,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杀气,席卷而来,令山峰防线的诸多武卒及民夫闻听此声,惊颤得呼吸停滞,心跳暂停,恨不得转身就逃。
足足上千名黑袍骑卒,骑乘着高头战马,飞快奔至麦积山脚,后面还跟随着足足四千楼兰步卒。
然后,一位身着黄金盔甲的中年男性将领策马而出,冷冷凝视着不足二百丈高的麦积山。
此人,正是同青州第十八营打过数次交道的老冤家——养云狼。
国都一日一夜的血战中,他成功凭着危险感知的才能,躲避数次凶险,成了楼兰内少数幸存的武将。
楼兰王燕镇恶亦大手一挥,任命其为:
“骠骑大将军!”
也正是这一尊贵身份的加持,令他不仅得到了四千步卒的控制权,还拥有了另一重身份。
“贪狼分命!”
多次提前察觉到危险然后成功逃生的经历,再加上“骠骑大将军”的高位,四千步卒的支持,令养云狼成功得到贪狼星的深深眷顾。
并且。
贪狼星还额外降下一道颇为古怪的许诺:
“若能斩杀一名唤作‘姜尘’的大卫武官,可晋升成贪狼真命!”
养云狼总有种错觉,自己并不曾达到贪狼星的选材标准,仅仅是因为自己同那姜尘有些仇怨罢了……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所以。
贪狼星才选中了自己。
“不可能,能成为贪狼星命,全靠我自己努力!”
养云狼嘴角扬起自信,骑乘着高头大马,抬首凝望山峰,舔了舔嘴唇有些饥渴地说着:
“也不知那烧饼百将姜尘,是否在这山营之中?”
话音刚落。
咚!
咚咚!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
属于楼兰的染血旗帜,随之飘扬。
这一刻,无论是楼兰方,还是卫煊方的武卒,皆神经绷紧,遥遥相望,一股凶厉爆烈的杀气酝酿于战场,直冲天际。
轰!
风云变色!
云层渐渐漆黑,似是快要落雨,空气显得格外沉闷。
“护我楼兰,杀尽东蛮!”
养云狼高举手中利剑,剑锋直指麦积山,用尽全身的力气暴吼一声:“全军出击!”
数千楼兰士卒闻言,皆脸色血红,持握着刀兵,踏步杀向麦积山。
“弓箭手,准备放箭!”
另一道截然相反的吼声,在麦积山战场上空,汹涌回荡。
在苍凉的号角声中,传令兵们将卫煊的命令,快速传递至每一队士卒的耳畔。
卫煊立于高处,凝望战场,暗暗叹息着:
“人数太多了。”
“若是没有援军的话……”
麦积山上,虽有万余人,但真正拥有实际战力的,也不过是那一千名青州精卒。
他们,能否抗住五倍的兵力呢?
踏!
踏踏!
大地微微颤抖着。
数千楼兰士卒,随着战鼓声重重踏步前行,一步步登上麦积山,冲破陷阱,劈开荆棘,默然忍受着箭雨的侵袭,脚步缓慢,却像是一群受伤的饿狼,凶恶至极,不肯后退半步。
约十余息后。
楼兰大军终于奔至青州军阵前,举起屠刀,混杂在阵列中的民夫,犹如秸秆一般飞快倒下。
惨烈的近战厮杀,开始了!
进入肉搏战后,双方的伤亡都开始飞速增加,短短百余息时间,就出现了上千人的伤亡。
尤其是东面防线,民夫死伤惨重。
浓郁暗红的血液疯狂流淌,几乎汇聚成了一条细小血河,甚至有数块橹盾,漂浮表面。
伏尸百千,流血漂橹!
所有人,都深深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血腥!
也正是此时。
养云狼忽然下令:
“向东面发动猛攻!”
士卒闻听此命,也立即向麦积山东面靠拢,然后惊喜发现,看似人数最多的东面,才是外强中干,是阵列最薄弱之处。
只因——
这里的民夫数量太多,所以只留下了百余名武卒。
短短十余息时间,东面防线就遭到了数次猛烈冲击,阵列岌岌可危,仿佛下一刻就将崩溃瓦解。
“就是现在!”
卫煊用拐杖重重捶打地面,发生激烈响声,明明垂老如凡俗百姓,其长年累月积累的上位者威严,却让所有士卒无比服从。
“投放滚木!”
“投放滚木!”
“投放滚木!”
三名传令兵,以最快速度,将军令传递至东面,后方未曾参战的民夫,也毫不犹豫地将成百上千根滚木,疯狂滚落而下。
这就是大将军卫煊的底牌!
看似兵力雄厚,实则武卒数量极少,当敌将发觉到外强中干的破绽后,自然会聚集兵力于东面。
然后——
无边滚木萧萧下!
成百上千颗巨大圆木桩,顺着山坡飞速坠下,将聚集于东面的大批楼兰士卒,重重碾压而过。
这一神乎其神的战术,至少令五百楼兰士卒当场身死,以及上千士卒受到轻重伤害。
养云狼这才意识到:
自己不过是看到了东面防线的第二层。
而那该死的大将军卫煊,则站在了第三层,将自己戏耍了好一通。
“老东西!”
“居然敢耍我?”
养云狼低声嘶吼着,犹如发狂的野兽,眼眸死死凝视着山峰顶端的老将军,憎恨不已。
欲除之而后快!
暴怒中。
养云狼不再留手,当即拿出最终底牌。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臭烘烘的驴蹄,然后持刀削去腐烂角质层,快速修理了起来。
当驴蹄恢复如新的那一刻。
一股极其玄妙的气息,登时散作数千微光,分别没入黑袍骑兵们的脚下……准确来说,是那些高头战马的马脚。
“匈奴秘术:修驴蹄!”
此乃匈奴巫祝们极少外传的稀有秘术。
一经发动,便可令马蹄套上一层额外的驴蹄,可让马匹安然纵横于各类危险环境。
很快。
上千匹战马的脚,便如乌鸡一般黑得透亮。
养云狼大喝道:
“吾来之前,大王以许下承诺,斩得东蛮大将军项上人头者,封万户侯,赏黄金万两!”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
残余楼兰士卒,在金钱与地位的刺激下,再度恢复了士气,向麦积山发起冲击。
而一千名黑袍骑兵,亦排成了恐怖的阵列,周身赫然闪耀着淡淡血光,在骠骑大将军养云狼的率领下,轰然从东面奔袭而上!
他们。
才是养云狼手中的真正精锐!
更加可怕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
而此刻。
众多青州老卒的面庞,都显现出一抹惊慌,完全不知该如何对抗此等恐怖骑军?
…………
残阳。
断肢,尸山血海。
这场发生于麦积山的血腥战斗,从辰时三刻,一直持续到了寅时,山坡遍布破碎的尸体,有楼兰人,也有青州军的。
这一刻。
幸存的青州军,哪里还记得“秦法派”、“汉律派”之间的可笑争斗,也不在乎武卒与民夫之间若天渊一般的阶级差距,就连寥寥十余位军法官,也早已加入战斗。
所有人,皆齐心协力,奋战到底。
“你们辛苦了。”
卫煊拄着拐杖,凝望四周几乎人人带伤,心中不由愈发懊悔。
后悔自己当年,为何要贸然举行仪式,冲击武圣境界?一着不慎,便是修为全数崩解。
时至今日,就连蛮夷武将,也敢扬言,要斩下自己的头颅?
“可笑,可笑啊……”
蓦然间,卫煊生出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凄凉感受。
一旁的军法官冯权,也手捧着一顶人面黄金冠冕,有些无奈地给出了更坏的消息:
“大将军,征军冠冕阁下本就不善战斗,阻挡养云狼及上千骑兵,足足数个时辰,已经快到极限了。”
闻言。
征军冠冕当即裂开缝隙如人口,大声骂道:
“胡说,本冠冕天下无敌!”
“实在不行,你们把本冠冕的嘴巴撕烂。”
“以本冠冕破碎毁灭的巨大威能,足以杀尽山下那群该死的蛮夷!”
卫煊当即拒绝,严肃道:
“不可,阁下乃是我青州军的根本之物,纵使士卒全数战死,也不可使得你有半分损伤。”
话音刚落。
山坡处的迷雾,陡然消失。
麦积山防线,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挡养云狼的兵锋。
“儿郎们,随我冲!”
养云狼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当即带头冲锋,其身后亦缀着八百铁骑,自山脚处,席卷奔袭而上。
众多伤兵及民夫皆面色苍白,双手颤抖地持握着兵刃,眼睁睁看着骑兵洪流悍然冲击而来。
征军冠冕急切不已,话如连珠:
“快点!”
“要来不及了!”
“快点撕碎我的嘴!”
“本冠冕就算是死,也绝不落在蛮夷手中!”
卫煊忍着悲痛,如鸡爪一般瘦弱的苍老手掌,分别扯住了征军冠冕的两边嘴角。
却在这时。
征军冠冕忽然一愣:
“等等。”
“放手啊,好像来人了……”
“谁?”
众人异口同声。
卫煊则冷静补充切问了一句:
“是敌是友?”
征军冠冕扭动帽身,双眼瞟向西北方向:
“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
却见:
雷霆破音!
一记蕴含着“箭意:李广射虎”的箭矢,如赤红流星一般,自西北高空,遥遥激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