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脸上的泪痕还在,眼皮红彤彤的,老父亲心疼坏了,三步并作两步走,没到跟前就伸手:“怎么了这是?皇后,据儿怎么哭了?”
卫子夫知道没她什么事了,她只需陈述事实。 “此事说来话长。”
刘彻心疼的搂住儿子:“那你就长话短说!”
“翁主没有养过孩子,不清楚孩童娇弱,跟据儿玩的时候捏他的脸不小心捏红了,据儿难受,误以为翁主故意的,抓住什么都往翁主身上扔。”
刘陵确实不知道小孩皮肤嫩的跟她父淮南王做的豆腐一样。她又故意用力,以至于小孩脸上的红印清新可见。卫子夫并非夸张。“翁主海涵,据儿并非有意,请你见谅。”
刘陵失了先机,此时数落小孩的不是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刘陵听着卫子夫轻飘飘的话差点呕出一口鲜血:“陛下,恕我直言,小小年纪如此暴怒,日后如何是好?陛下只有一子,理应尽早多寻名士,细心教导。”
瞥一眼小孩,皇帝不给你找十个八个太傅,我就请父王把“淮南八公”送过来,整治不好你,我不姓刘!
刘彻急着看看儿子的脸,闻言想敷衍地道声谢,耳边突然响起,“父皇,坏!”刘彻扭头看去,小孩指着刘陵:“坏人!坏人!”
刘陵:“不小心碰他一下就是坏人,看来不止暴怒,心胸也称不上宽广。”
刘彻疑惑,她此话何意。卫子夫和平阳公主想说什么,刘据蹦跶着身体,急得大喊大叫:“父皇,舅舅,打,坏人!”
小嘴控制不住流出哈喇子,刘彻习惯性拿出手帕给儿子擦嘴,看到儿子鼓着小脸,很生气的样子,恍然大悟,他昨日当着卫青的面跟儿子说过刘安坏刘陵也坏。 所以这才是儿子抓住什么都往她身上砸的主要原因。 若非时机不对,刘彻想用刮掉胡须的脸贴贴儿子的小脸。 刘彻忍住喜悦:“不劳翁主费心。陪翁主下去清洗。”
给左右宫女使个眼色。
以前刘彻跟平阳一样喊刘陵“陵妹”,翁主是头一回。刘陵知道他不高兴,她顿时气笑了,没见过这么护犊子的。 宠吧,宠吧,宠成纨绔最好,淮南王一脉坐收天下。 平阳也听出她的皇帝弟弟心有不快。刘陵是跟她来的,平阳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陛下,我陪翁主下去。”刘彻微微抬手算是许了。 刘陵不想再待下去,步出正殿就上马车。平阳只能跟着她上车,谁叫俩人一辆车来的呢。 卫子夫看着二人走远,微微叹气:“陛下,据儿——” “不必解释。”
刘彻表示知道,卫子夫想揉额角:“陛下,刘陵有一句话很对,据儿——”
刘彻打断:“朕知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是你。”卫子夫糊涂了,椒房殿的太监宫女全糊涂了。 刘彻从昨日陪儿子出去玩说起,说到刘据指着“刘安”二字叫父皇,他考虑到儿子年幼,听不懂长篇大论的道理,只说刘安刘陵都不是好人。 随刘彻过来的小黄门轻呼:“这就难怪了。小霍公子昨日吓唬小主子,小主子也没有逮住什么扔什么。亏得奴婢还怀疑小主子今日是不是沾上赃物,移了性情。”
既然儿子不是因为被捏突然发疯,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卫子夫令宫女准备温水给儿子洗脸夫看到儿子脸上红印,卫子夫轻轻碰一下:“还疼吗?怎么也不告诉母后啊。”
刘彻无奈:“据儿才多大?说得出吗?”
卫子夫一时忘了,讪讪笑道:“这里有水,陛下这边坐。”
看向自己的宝座。
刘彻坐下后把儿子放腿上:“父皇昨日才跟你说离刘陵远点,你今日就被她捏脸。说了那么多只记住‘坏人’二字?”小黄门恭维:“小主子才满周岁,隔了一夜,记住俩字已是不易。”
该睡的时候没有睡,刘据身体难受,扑向父亲。刘彻搂住他:“怎么了?”
小孩揉眼睛。 “装呢?”
刘彻语气不善。
卫子夫解释他困了。不是刘陵来得巧,他此时该睡醒了。 刘彻日理万机,一时间忘了儿子有饭后睡一觉的习惯。闻言对刘陵的恶感多一层,沉吟片刻,令小黄门传他口谕,从今以后淮南王翁主刘陵禁止入宫。 这事可不小。如疾风一般快速传到东宫。王太后从不相信藩王安心称臣。太后拖着虚弱的身子前来提醒皇帝儿子,此时不该跟淮南王交恶。 刘陵诋毁刘据暴怒,却忘了这种事在皇家早有先例。 刘彻的父亲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大汉外有强大的匈奴,内有强盛的藩王,其中当属吴国最富庶。吴国有制钱的铜矿,还有黎民百姓不必可少的食盐。远不是淮南国可比的。 景帝同吴国太子下棋时,吴王太子气焰嚣张,景帝一气之下抄起棋盘把人砸死。吴王太子死后,景帝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彼时朝廷都不怕藩王趁机犯上作乱,如今朝廷不惧匈奴,经过早年的“七国之乱”藩王国力大减,刘彻又岂会为了刘陵委屈儿子。 刘彻不曾说过刘陵非善类,他训儿子的话也是因为小孩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拿杯子泼刘陵的时候也不看看他多大。小身板可能还没有刘陵的手臂长。 刘彻:“母后,如果刘安认为朕禁止刘陵入宫令淮南王一脉颜面扫地,继而谋反,没人会帮他。淮南国独木难支不足为惧。”王太后:“你才颁布了推恩令。”
刘彻摇摇头:“一个多月还没有动静,他们等着端午起事?端午夏收,黎民百姓也快把此事忘了,刘安突然发兵,民心向谁?”
王太后是被“七国之乱”吓得,闻言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他心下大安:“你有分寸就好。据儿呢?”
卫子夫:“睡下了。”
王太后笑了:“打了刘陵还能睡着,据儿也是个胆大的。”
刘彻得意地说:“据儿是朕的儿子。”
王太后无奈地微微摇头,令宫女扶她回宫。刘彻亲自送她到车上,叮嘱她安心养病。卫青不惧匈奴又岂会怕藩王。 以前王太后跟很多人一样认为卫青首次领兵直捣龙城只是运气好。去年他一人带兵,大败匈奴,王太后认为天佑大汉。 卫青在宫里很是谦卑,很容易被人遗忘。王太后一着急就把他忘了。听闻此话,王太后真踏实了。 刘彻注意到母后神色变了,眉目舒展,给驭手使个眼色。 卫子夫望着远去的凤辇,颇为担忧:“母后的气色愈发不好了。”
生老病死,天子也无能为力。刘彻长叹口气:“上了年纪。”
刘彻是王太后最小的孩子,在他之前刘据还有四个姊妹,其中长姊跟他同母异父——王太后头婚生的。她入宫前嫁过人生过孩子。刘彻已有三十,王太后纵然十五成亲,如今也年近花甲。 人道七十古来稀。 刘彻早已做好最坏打算。 卫子夫见状想岔开话题说殿外风大,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帝后回头,韩莲子扶着刘据出来。 刘彻一扫忧愁,笑着蹲下去拍拍手:“据儿!”
刘据没有因为父皇等着就迈开小腿晃悠悠的跑,他该怎么走怎么走。 皇帝无可奈何的迎上去,抱起他:“是不是该用午膳了?”
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卫子夫:“陛下饿了?”
“宣室备了。朕和据儿去宣室用,下午领据儿出去开开眼。”
刘彻贴贴儿子的小脸:“父皇好不好?”
刘据没想到他皇帝老子的帝位并不稳。为了自己,刘据也想多了解一些。小孩很给面子的在他脸上亲一下。 亲昵的感觉很新鲜,也令近几年心肠越发冷硬的帝王感到熨帖。刘彻突发奇想:“据儿一直这么大也挺好。”
卫子夫呼吸骤停,陛下又哪根筋错了。 “陛下,风大。”
卫子夫很无奈。
刘彻给儿子带上兜帽,步履轻快的前往宣室。卫子夫令韩莲子去宣室膳房告诉庖厨,这边给据儿备了午饭,做好后她会令人送去。 而立之年,玩心不减的帝王忘记令厨子给儿子准备午膳。以至于看到韩莲子送来的食盒,他还想抱怨几句。 韩莲子拿出几个小碗,刘彻向儿子告罪。 刘据诧异,皇帝老子真不像九五至尊。 朝堂之上刘彻也很不像皇帝,大朝也不耽误他撑着御案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百官群枪舌战。 由于他过于纵容身边人,还间接害了不少人性命,其中一人跟他自幼相识,被王太后赐死时才二十出头,已官至上大夫。 刘据面上不显,抓住勺子自给自足。刘彻夺走:“父皇喂你。”看着小孩一点点吃完,刘彻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刘彻不舍得叫儿子等太久,一炷香后,父子二人坐上出宫的马车。 春望提议去茶馆。 茶馆很安静,刘彻担心儿子耐不住寂寞,去喧闹的酒肆。 前世刘据甚少出宗门,差不多忘了凡间酒肆何等模样。进去之后小孩好奇地左顾右看。刘彻逗他:“热闹吗?”
掌柜的很想提醒孩童不适合这里。注意到刘彻身后跟着四人,一个个像练家子,还有两个随从模样的人物,他迟疑许久也没敢上前,而是低声吩咐跑堂去庖厨弄些孩子可以吃的。 有人敢向前。 刘彻坐下,把儿子放到面前方几上,父子俩面对面,有人晃晃悠悠过来:“这位公子打扰了。”
刘彻眉头一挑,知道打扰还过来。 春望不动声色地身体倾向大小主子,眼含警惕的抬头,看到八卦模样的图形:“我们不测字算命,先生找错人了。”
“测字算命都是些雕虫小技。”
来人没有离去,眼睛看着刘彻,“只会污了贵人的眼。”
刘据扭头仔细看一下,没有雾气,神棍一个!刘彻来了兴趣,刘据丝毫不感到意外,老父亲吃软不吃硬,最爱听恭维的话。 刘彻见其年岁不大却一头白发,端的仙风道骨,顿时存了试探的心思:“我不是贵人。”
刘据低头扯掉老父亲腰间的美玉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