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苏槿樨的武功高到何种地步。那个女人,简直是把头上的珠钗都当暗器玩。只是拿下一件头饰,脱手间就能收割一条人命。她杀人的时候,眼里并没有杀人如麻的狠毒与快意,可这样更可怕。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平静如水,仿佛杀人于她不过吃饭喝水那般简单。姬墨的淡然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可这女人,怎么会在杀人后这么平静?苏槿樨与姬墨站在一起,就算刚刚收割了那么多人命,他们两身上的白衣还是干干净净,滴血不沾。她还在冲姬墨笑,笑得美若天仙,落在皇后眼中却犹如魔鬼。怎么会有人在杀了那么多人后还能笑得像个孩子?一想到自己刚才污蔑过这个女人,皇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这股惧怕甚至超越了她之前对刺客的恐慌。姬墨为了苏槿樨下皇后的脸,让皇后很是不满。皇后本想回宫后教训教训这个儿媳,让她知道谁才是楚国最尊贵的女人。可现在,皇后什么心思都不敢动了。谁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杀了她?战斗结束后,苏槿樨上上下下打量了姬墨几眼,还是那般白衣胜雪,高雅清绝。她露出愉悦的笑:“还好没脏。”
他这么干净的人,可不能让那些人的血染脏了。姬墨但笑不语。他在战场上见过尸骸白骨,在东宫里遇过刺杀无数,杀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一点心里负担也不会有。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并不见得都是恶人。比如东宫里,那些刺客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幸,不然谁会去做刺客为人效命呢?他们亦有爱恨,却也只能隐忍,死的时候也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故事,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去,包括他们的主子。那些主子只会恼怒他们是废物连这点事也办不好,谁在乎蝼蚁的性命呀。刺客们都是牙关极紧的,宁死也不会招出幕后主使的人太多。东宫地牢刑具无数,却很少用上。少年太子有段日子里很有闲情逸致,抓到的刺客不立刻杀死,也不送去刑讯,而是搬一把椅子面对面和刺客坐着,想要听听他们的故事。少年面容绝美,深谙人心,言语温和透着蛊惑,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那些刺客自知活不了,往往都能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过去。那些年,姬墨听了很多故事。比如那个端茶递水的丫头,茶里下了毒递给他,被他看穿后就想自尽,他止住她:“年纪轻轻的,寻什么死呢。”
分明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说她年纪轻轻。小丫头对着姬墨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有一瞬间的愣神,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难道会放过我么?”
少年微笑:“坐。”
小丫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犹豫豫地坐下了。“给我讲个故事罢。”
他说,“你的故事。”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呀,温柔到了极致,除了娘外再也没有人对她这么温柔过。鬼使神差的,小丫头果真讲起了自己的过去。那故事其实很简单的。小丫头很穷,爹爹去的早,跟娘亲相依为命,母女两快冻死的时候被人救了,恩人安顿好她的母亲,她就愿意为恩人当牛做马。她被培养了十几年,武功不高,医毒却擅长,就被派来东宫,伺机毒杀太子殿下。少年并不恼:“你的恩人是谁?”
小丫头摇头:“我不能说,我不能背叛恩人。”
就算后来知道,恩人救她,只是把她当棋子。可救命之恩是事实,她做不来那等忘恩负义之事。“也罢。”
少年端起那碗有毒的茶水递给她,“你的母亲会很好。”
小丫头眼里有了泪,她不怕死,她当然知道她回不去了。任务失败,她就算回去也是一死。若是太子殿下放了她,她随意找地方过一生,便算是背叛恩人,又见不到娘亲,活着何等煎熬。倒不如就这么死了,恩人还能善待她的娘亲。“太子殿下,您真的很好。”
小丫头笑着饮完那碗茶。少年看着小丫头的尸身轻叹:“秦帝派这么个小丫头来,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再比如……那个一脸正气的侍卫。谁能想到那个大义凛然,行端坐正的东宫侍卫,竟也是个刺客呢。之所以不被人发现,正是因为那身正气并不是侍卫的伪装,那本就是个正直的人啊。可还是被姬墨察觉到了。男人被点破后立即就要自刎而死,姬墨挡下他的剑:“待会儿再死不迟。”
男人冷淡:“殿下要我说什么?如果是问我的来历,恕我不能开口。”
“不。”
少年说,“我想听你的故事。”
男人动容。从来没有人在意他的过去,也没有人问起,若是不说,就是带到土里也没人知道。反正是要死了,说一说也无妨。于是姬墨得知,男人本是个小兵——哪国的小兵他不肯说——在一次征战中九死一生立了大功,取回敌方将领的首级,可功劳却被在军营中历练的贵族子弟占据了。他虽愤怒,可也不曾想报复,他只想保家卫国。可那贵族的家人却不肯放过他,唯恐陛下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功臣,竟派人想让他死在战场上。他拼命在保护国家,却有国人要他的命。他遍体鳞伤,却还是没死。他最终被上位者救下,上位者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功臣,却没能给予他应得的荣耀,也没有处置那贵族人家,而是挟恩图报。上位者知道他在战场上武力非凡勇猛无比,就想让他刺杀楚国的太子殿下。“你不是想保家卫国么?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楚太子是我国最大的敌人。如果有他在,我们的国家岌岌可危。所以你去杀他,好不好?”
上位者如是说。为了这个国家,他应了,义无反顾。哪怕知道结局是死亡。这样的大义,姬墨敬佩。但他也知道,男人一心为自己的国家,绝不可能投靠自己,而让他回去,那所谓的上位者不会放过他,那贵族人家也不会放过他。他忠诚守护的国家辜负了他,他也仍然坚守。如此,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姬墨把剑还给他,微微一笑:“你是个英雄。”
男人接过剑,抱了拳:“如果生在您的国家,我定会为您死而后已。”
然后,男人拔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