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从始至终的立场十分简单,就是快速达成国内和平,无论是用刀剑争来的和平,还是用语言骗来的和平。只要大家平息兵戈,那就遂了他的心愿。
不要以为何驰的私心十分天真、圣母,何驰细算过一笔账!就现在岭南王聚集在江南的部队人数众多,一旦转为守势大行皇帝短时间内奈何不了他,两军对峙部队长期屯驻,江北势必会劳民伤财,曹家妹子的封地在荆州,他的船帮在庐江,几十万军卒对峙一个月就要吃一个月,对峙半年就要吃半年,其损耗全要压在百姓身上,光是对峙产生的消耗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若还要算上南征筹措车、船、钱、粮,加上每战对士兵的封赏,打入岭南之后攻城拔寨造成的损失,这大行皇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南征结束也要让朝廷落下几年的亏空。江南、岭南、河北、蜀中平原这昭国四大产粮区,在耕作效率不高的古代需要三年无灾无害才能屯回一年的钱粮,这几年的亏空需要十几年年去填,而这些还是仅限镇压岭南王反叛要付出的代价。 人生一共几个春秋,等将前期发展补回来,何驰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这还是按照账面数字算的,然而现实操作起来这十几年又会闹出多少灾荒。一个人的野心之火也需要合适的土壤才行,若是在兵荒马乱人人为一口饭活下去的时候,毫无根基的何驰就算想当一个乱世枭雄也没有足够的资本去搏杀。 何劳禄是文官,少太师也是文官,虽然有个齐王,但何驰的底子依旧在文官集团之中。这种班底在乱世之中是死的最快的一类,除非被动卷入纷争,否则能避就避,或许几十年后等何家有了自己的势力,何驰也就懒得管天下乱不乱了。 何驰不能杀岭南王的原因就在此处,岭南王一死以他马首是瞻的部队便会群龙无首,到时候想和平谈判都找不到一个话事人。留着岭南王给他争取一个退路,只要他懂得顺势而下,南方的叛乱基本就平息了。要是岭南王不识抬举硬是要反,那么大行皇帝自然握住了舆论高地,南方的摇摆郡县自然是望风而降,南下的阻力也会大大减少,虽然免不了一战但至少能压缩战争的时间。 最后这事的关键还是看天子脸色,如果大行皇帝有意回转,那么乌林之战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而如果天子不想回转,那么完全可以把乌林之战定义为一场叛乱。 “朕问你,岭南王许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你为他开脱罪责!”“陛下心里想的好处,岭南王都许诺过,他送我过江时,也如这朝臣一般噤若寒蝉。你们陆家的天下,难道就真的言路不通,兄弟之情就真的轻薄至要兵戎相见?!”
“何驰!”
大行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这一点他算被何驰戳到了痛处,试想一下能在何驰身边插入细作的皇帝,怎么可能放过在龙兴之地当王爷的岭南王。知人鸟飞遍十道,多少消息传回京城,这由天机大帝设下的间谍网络,接手它的大行皇帝都有些忌惮,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人忠又有几个奸,谁能说得清楚。 天子一指指向何驰,质问道。 “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嘛!”
“有!”
何驰心中的绳子一松,看来这大行皇帝心意算是松动了,不光松动了还顺手给自己递了一把刀子,要论私心的话何驰正好将自己的本意如实托出。 “人活一世能有几度春秋,陛下南征百越岭南耗费之巨,所落下的亏空又由谁来填补。更不用说刀剑无眼、天有不测之风云!南征之下哪还有什么净土,江南、岭南要用几年恢复,所耗费的钱粮又要几年补足,所牺牲的百姓又要几代繁衍。我何驰今年十六岁,若将来出仕倾尽一生心血只为缝补这大昭江山,那倒不如掷了这年华来补天哉!”
暴雨滂沱,大殿之上静若无人,黑暗之中无人敢动,侍卫立于殿外紧握手中宝剑,除了无尽的暴雨还在动,宫内一切事物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水滴从云端坠下在空中纠结成串,串再并成雨帘刷过金瓦银墙,落于地汇成细流,经了石龙口进入护城河中,千条水最终汇入黄河奔腾东去。 “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出仕为官!”
大行皇帝憋着一口火实在很想吐出来,殿外侍卫只需一声令下便能将何驰大卸八块,但他们直到最后都没有听到天子的命令。 没有说散朝,天子自往后殿去了,留下这文武百官与何驰站在天机大殿上。 “朕要剁了你!朕要杀了你!混账!混账!混账!”
大行皇帝将这口气憋到私下发泄,抽出宝剑的他将桌案剁成了六块,又一剑刺开放置在宫内供其消暑的冰块,接着又是十几下将整块冰剁得碎碎的撒了一地。 “陛下……” 见到天子如此暴怒,连李福也不敢直接惊动龙颜,就怕他余怒未消一剑给到自己身上。 “还未散朝呢。”
“朕说散了吗?”
李福连忙后退,不敢再问。屋内有是一阵劈砍,等天子出来一身龙袍上已经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木屑,李福支来两个太监齐齐将龙袍上的木屑一一取下,心中火气消了大半的大行皇帝这才正了正衣冠回到大殿上。 “岭南王现在何处?”
何驰松了一口气,回禀道。 “江夏。”
“好!李福传旨,朕要亲去乌林。”
“是!”
大行皇帝指着何驰,一字一定的对他说。 “车裂、腰斩、炮烙、油锅、凌迟。何驰朕让你自己选一个!”
“皆可。”
大行皇帝眉头一紧,声喊了“散朝”便阔步离开。 天机大帝制律,后宫不得干政。法是这么定的,但太后算不算后宫这就是个有争议的盲点了,见大行皇帝走了,坐在大殿旁耳室的太后也离殿而去。母子二人在路上偶遇,太后不开口,皇帝却忍不住了。 “皆可!此人若不好好调教,将来还了得。”
太后微微一笑,摇头摆手道。 “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应当自己定夺。”
母子两人在岔路分道扬镳,太后带着一群前呼后拥的太监宫女回太极宫去了。一个在太极宫门口眺望的宫女看到太后的身影,急忙跑到跪在宫门前的琴扬公主身边报信,然后又急急跑开一溜跑没影了。 “还跪着干什么,琴扬宫容不下你了。要搬过来和我老婆子一起住吗?”
“……” 琴扬娴静的很,跪着也不说话,一副柔弱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你都住到别人家里去了,让你的皇帝哥哥怎么处置,这皇家的面子还要不要呀,你要真喜欢他就去见了皇上还了公主的身份吧。”
“谢太后。”
琴扬俯身一拜,正要起身又被太后喝止。 “回来!给我跪好!真会火上浇油!”
被太后喝止后,琴扬又跪回了原位。 “就知道冷着脸不说话,哪家的姑爷喜欢这样的,在别人家里净看书,也不见你关心一下旁人。先在这里跪着,跪疼了就吩咐他们拿个蒲团来,跪累了就进去休息休息,不让你跪不长记性!”
太后丢下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一进室内便开始卸身上的这一身行头,暴雨刚停太阳就出来了,满地的水来不及走太阳一晒湿气蒸得人心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