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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传奇贞文记(1 / 1)

第七章传奇贞文记

“你过来看看这颗叶子怎么了。”

老人打亮装有二节一号电池的手电筒,领宋琦稍远离芙蓉后,低声说:“你姐回来了。”

“没事,许伯。”

宋琦正常音量道:“这是蚜虫和红蜘蛛闹的。我一会儿弄点儿蒜水,喷一喷就好。多余的浇到地里,还可防治线虫。”

“那就好。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

老人又蹲了下去,关上手电筒,立刻与周遭融为一体。

“许伯,那我们先上去了。”

宋琦道别。

宋琦在前,芙蓉紧随,二人来到顶层五楼。

来到五零一门前,宋琦先是重重地在台阶沿跺了两脚,仿若鞋底踩上脏东西,接着无意间又碰了一下门,然后才拿起手中的钥匙打开门。

屋里一片漆黑。待宋琦拉下门边的灯绳,屋里才亮了起。

昏黄的灯泡吊在十来平方大小的客厅中央,灯下是一张小方桌。桌面一尘不染,刚抹过尚未干透的的水渍清晰可见。

大门这面墙摆放着两个很简易的灰色粗布小沙发。沙发座面和靠背是压有弹簧的软垫,简具沙发的特性;沙发四条腿则是座椅两侧两根弯曲成“∩”形状的钢管,向上隆起的部分顶嵌条木板,充当扶手。

两个沙发中间隔着一张四条腿撑一个面板的简易茶几;几面上除摆放一个搪瓷托盘,盘里整齐放着几个带盖白瓷杯和一个粗瓷茶壶的待客茶具外,还有一个小花盆,种栽的是长势茁壮的文竹,像一把撑开的小伞。

挨门的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黑夹克,旁边立放着一把黑色木盒装的吉他。

“坐,喝水不?我去烧点儿。”

宋琦说。

“不喝。”

芙蓉笑笑又说,“我不渴。”

宋琦去了厨房,找出几头紫皮大蒜,放到小搪瓷盆里,打开水龙头加了些自来水将其浸泡,随后回到客厅。

芙蓉正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客厅,除了进家的大门和宋琦去的厨房门外,客厅里还能看到三个紧闭的房门。

宋琦指指正对大门的房门说,“厨房边的这个是厕所。”

又指着垂直于大门的另两个门说,“里面那间屋是我姐的,这间是我的。”

“父母离开得早,家里只有我和我姐。”

说完宋琦走过去,推开外间房门,向芙蓉做了请的手势。

这是今天宋琦第二次做这个动作。

“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宋琦笑着说“十几年前的事啦。”

芙蓉莞尔一笑,进入宋琦的房间。

这间窄长的屋子比客厅小了许多,顶多八、九平方。屋内四面墙中,有三面墙都是摆满书的架子。

细看却不是书,而是自己装钉的本子,一排一排有大有小。整齐的码放在层层“书架”上。

书架只是在墙上打几个钢钎,辅上长条木板,就成了很实用的书架。离地二、三十公分开始,一层一层足足七层直到房顶。

屋中摆放两口翻盖大箱子,一口箱盖上整齐地摆放着书本文具盒等学习用品;另一口箱上放一把黑绒布包着的吉他,正是下午去芙蓉家拿的那把。

箱旁还有一个小板凳,估计这俩箱子不仅装东西还兼书桌的用途。

唯一没变身书架的墙是正对屋门的墙。两扇对开的木窗让这面墙几乎没了利用价值。

大略浏览了一下书架上的本子,芙蓉随手抽出一本,翻开一看,入目的是劲挺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这毛笔字真漂亮,谁写的?”

芙蓉问。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宋琦笑笑:“不才,正是在下。”

芙蓉难以置信的看着宋琦,大张的嘴巴能塞个鸡蛋进去。

“想学我教你,很简单的。”

宋琦笑说。

“我们十三中,一星期只有一节毛笔课;你们一中,是不是每天每节都是毛笔课?”

芙蓉翻了几页,发现每一页的字迹都是一样的工整且刚劲挺拔。没几十年功底,很难写成这样。

“我们一星期也只上一节毛笔课。你们是星期二,我们是星期五,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

宋琦笑笑,略带得意地说,“可能是我们老师教的好,也可能是我有写毛笔字的天赋。”

宋琦在书法上的技艺,与跟人打架时的拳脚武技一样,天生就会,它们来自宋琦前世遗留给今生宋琦的肌肉记忆。

“肯定是后者。”

芙蓉换了一本,打开一看字迹和前本一样,字体工致。书中的内容也差不多,都是古代之乎者也的文言文。

“这些古文都是哪儿来的?”

芙蓉问。

“到处翻看到的,然后就抄录下来了。”

宋琦回答。

“《双燕离》不是明朝吴鼎芳写的吗?”

芙蓉随手换了一本名为《诗词杂抄之九》的书翻看,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惊呼,“这个《双燕离》的作者怎么是李白?”

“双燕飞,双飞不只栖。衔春归柳巷,弄水出花溪。那首《双燕离》是吴凝父先生所作。”

宋琦说,“李白的这首诗,我忘了在哪儿看到的了,反正随手就记下来了。”

屋里的诗词歌赋其实在宋琦临世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大宋郭德粲先生编撰的上古至唐及五代的百卷《乐府诗集》中,曾言《双燕离》古有琴曲,可惜曲辞已不存。”

宋琦见芙蓉看得认真,笑着提议,“芙蓉,你朗诵一下,让我欣赏欣赏。”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

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又焚荡,雏尽巢亦空。

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

芙蓉轻声吟毕,眼角竟有些湿润。

“芙蓉,你的朗诵真好听。”

宋琦夸赞。

“既然是古琴曲,历朝历代一定还有别的诗词大家填词吧?”

芙蓉意犹未尽。

“是的。”

宋琦指指芙蓉手中的书说,“往后翻,后面有南北朝时南梁简文帝萧纲和沈君游,以及明朝刘伯温和杨光溥等人填的《燕双离》。”

“我看看。”

芙蓉轻轻翻动书页。

“其中,个人觉得宋代张若琼填的《双燕离》最感伤。”

宋琦说,“张若琼就是与李清照、朱淑贞、吴淑姬并称‘宋代四大女词人’的张玉娘,‘若琼’是她的字。”

“是这个吗?”

芙蓉翻到张玉娘的《双燕离》那页。

“对。”

宋琦正要开口恳请,芙蓉已开口朗读:

“白杨花发春正美,黄鹄帘垂低燕子。双去复双来,将雏成旧垒。

秋风忽夜起,相呼度江水。风高江浪危,拆散东西飞。

红径紫陌芳情断,朱户琼窗旅梦违。憔悴卫佳人,年年愁独归。”

“芙蓉,你的声音很清晰,节奏把握准。”

宋琦伸了个大拇指,继续夸赞道,“字字珠玑,委婉动人;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起伏有序,极富表现力,把张玉娘心底的情感都诵出来了。”

“少来了。”

芙蓉脸有些红,捧着书细品一下,问,“这是张玉娘的丈夫出远门时写的吧,那她丈夫回来没?”

“呵呵。”

宋琦没忍心泼冷水,讲解说,“张玉娘是南宋处州松阳人。有关她的事迹,直到明朝嘉靖年间,松阳学者王龙溪先生撰写了一本名为《张玉娘传》的书,书末附有玉娘写的诗别集《兰雪集》。此后,玉娘的故事才略微被世人知晓。因为该书的印数不多,流传不广,所以知者甚少。远不如龙溪先生另一本纪录大明靖难时,建文帝亡臣事迹的《忠贤奇秘录》流传的广。”

“宋琦,你给我讲讲《张玉娘传》,好吗?”

芙蓉合上书,放回原位。

“好。”

宋琦拉芙蓉坐到箱子上,开始讲述张玉娘的故事,“张玉娘出生在松阳县一个书香门第的仕宦之家,祖辈都是做官,曾祖父是南宋淳熙八年的进士,祖父做过登士郎,父亲曾任过提举官。张家积有不少藏书,玉娘自幼饱学,敏慧绝伦,过目成诵,擅诗词赋。时人以汉朝的班昭与她相比。芙蓉,班昭其人,你知道吧?”

“是班彪的女儿,班超、班固的妹妹,班昭班大家,对吧?”

芙蓉问。

“对。”

宋琦赞了个大拇指。

“书上说她是东汉的文学家、政治家、史学家。”

芙蓉把宋琦的手拉了下来。

“班昭早年守寡,夫家姓曹,人称‘曹大家’。她整理《汉书》、完成八表;博学高才,著有《女诫》、《东征赋》、《大雀赋》、《针缕赋》等等。她的代表作《女诫》提倡妇女要有“三从之道”和“四德之仪”,强调男尊女卑的思想,推崇妇女要无条件顺从男性等等。古代著书宣扬男尊女卑、恪守妇道的女性文豪,真的不多。那时的人们把班昭与张玉娘相提并论,冥冥中似有天意。呵呵,扯远了。”

宋琦笑了笑,转回了话题,“张玉娘十五岁及筓,父母作主,将她与一位叫沈佺的人订了婚约。这个沈佺是宋朝徽宗宣和六年甲辰科状元沈晦的七世孙,而沈晦在《宋史》中有传,沈家也是书香世家,与仕宦之家的班家算是门当户对。”

“沈佺多大岁数?”

芙蓉问。

“沈佺和玉娘同年同月同日生,都生于宋淳祐十年庚戌七月初四,沈佺卯时落地,过了三个时辰的午时,玉娘出生。”

宋琦答。

“只大六个小时。”

芙蓉一脸欣慰。在她印象中,古代女孩嫁的都是老头子。

“古时历代限制人口流动,同一乡里皆论亲戚,沈、张两家就有中表之亲,故沈佺算是玉娘的表哥。这对表兄妹堪称才子佳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沈佺常到张家和玉娘谈论诗文、读书写字、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两人相互吸引,沈佺佩服玉娘的多才多艺、文采不凡;玉娘倾慕沈佺的才情盛学、人品端庄。”

宋琦讲的声情并茂,“玉娘有两名叫紫娥和霜娥的侍女,也颇有才色,与一般人家使唤丫鬟不同,二婢常为沈佺和玉娘鸿雁传书,在当地传为一时佳话。”

“好羡慕啊。”

芙蓉今年也十五岁,生活在优越现代社会,按理说不应该嫉妒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买卖婚姻才对。

“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异族入侵,南宋王朝岌岌可危、运势将终。沈佺父母不幸双亡,家道中落,生计萧条。而沈佺不像其他读书人那样渴望金榜题名,建功立业。他无意功名,不愿为名所累,只想以自由、洒脱的方式度过一生。”

宋琦接着讲述,“玉娘情知沈佺不爱功名利禄,一点儿不介意,两人依旧经常谈诗论赋,心心相印。”

“就应该这样。”

芙蓉感慨道,“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

“玉娘不介意,但她父亲却是万分介意,张家乃官宦之家,之所以看上才华横溢的沈家沈佺,是因为他有做官的天赋和潜质,现在沈佺忽然无心功名,加之沈家贫落,张父遂产生悔婚,打算换一个更好的女婿的念头。”

宋琦继续讲述,“但玉娘知道后暗自伤神,不忍背负,明言今生从一而终,发誓终身不离才华横溢的沈佺。玉娘她爹见两人情意弥坚难割舍,誓共白头踏鹊桥,只得对沈佺说:‘欲为佳婿,必待乘龙’。意思是如果你沈佺想娶我家张玉娘,就必须考取功名,否则一切免谈。”

“《双燕离》就是沈佺赴京赶考,留玉娘独守闺房时写的,是吗?”

芙蓉问。

“是的,你猜的真准。”

宋琦夸了一句。

“后来呢?”

芙蓉催促宋琦。

宋琦笑笑,接着说:“沈佺闻听,发愤攻读,于南宋咸淳辛未年,赴临安府赶考,高中榜眼及第,时年21岁。”

“有情人终成眷属。”

芙蓉笑了,“榜眼沈公子回到松阳县,必定抱得美人归。”

“沈佺在殿试前就患病了,是伤寒,直到张榜也未见好。一直在客栈卧床不起。他的书童辗转把这消息告诉了玉娘。玉娘心中悲恸,写信给沈佺:‘生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也’。”

“生不同衾死同穴。玉娘好样的。”

芙蓉眼中噙泪。

“沈佺见信,回报一首诗,诗云:隔水度仙妃,清绝雪争飞。娇花羞素质,秋月见寒辉。”

宋琦说到此,见芙蓉唇动,便停了声。

“高情春不染,心境尘难依。何当饮云液,共跨双鸾归。”

芙蓉接着把诗颂完,说,“沈佺的这首《病中赠张玉孃》我知道,只是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感人的故事。”

“这首回赠玉娘的五律一首并没有诗名,沈佺写完当时就病故了。”

宋琦说,“沈佺死后,玉娘临帏恸哭,矢志守节,作《哭沈生》。”

宋琦说着,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封面书写“兰雪集”的抄书,翻到抄录《哭沈生》那页,递给芙蓉。

“中路怜长别,无因复见闻。愿将今日意,化作阳台云。仙郎久未归,一归笑春风。中途成永绝,翠袖染啼红。怅恨生死别,梦魂还再逢。宝镜照秋水,照此一寸衷。素情无所著,怨逐双飞鸿。”

芙蓉哽咽着诵毕,低泣。

“玉娘满心期待着金榜题名的沈佺归来,却等来了如此噩耗。那日送别沈生去临安府赶考,竟然成了两人的永别。在命运面前,万物皆蝼蚁。玉娘在郁郁不乐中挨过6年时光,在宋景炎二年的元宵节之夜,悲绝而亡,时年27岁。”

宋琦拍拍芙蓉说,“张父知女儿是为沈佺而死,于是征得沈家同意,把玉娘和沈佺合葬在县城西郭枫林之野。”

“生不同衾死同穴。他们做到了。”

芙蓉在抽泣。

“故事还没完。”

宋琦从裤兜里掏出一方淡紫色的手帕,递还给芙蓉,继续说道,“玉娘死后不久,侍女霜娥悲痛忧死,紫娥跟着自颈而殒,两个婢女相继而亡。连玉娘平时爱玩的鹦鹉也悲鸣而死。张家人惊泣,二婢一鹦鹉曾并称玉娘的‘闺房三清’。随后,张家把‘三清’安葬在沈佺和玉娘之墓两旁,左冢紫娥和霜娥,右冢鹦鹉。时人称此墓群为‘鹦鹉冢’。”

“鹦鹉有情心淼淼,荒烟野蔓云悠悠。”

芙蓉低头,两手捻着手绢,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玉娘短暂的一生中创作诗117首,词16阕。其诗句句清丽上口,其词阕阕皆佳上品,后人把它们收集在专著《兰雪集》里。‘兰’天下第一香的兰花;‘雪’洁白无瑕的白雪。”

宋琦继续说着,“人们在鹦鹉冢前,掘了一口井,以《兰雪集》为井命名‘兰雪泉’。不过,现在什么都没了。”

“唉!”

芙蓉叹了气,手帕轻拭泪痕。

“前朝初年,剧作大家孟子塞先生就任松阳训导,听说了才女张玉娘和才子沈佺的动人故事。因推崇玉娘的人品和才华,同情玉娘和沈佺遭受的悲惨命运,于是,孟训导耗时数年,撰写出二集三十五折的杂剧《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后来更名为《贞文记》。作品一问世,轰动一时,甚至当时就远传至海外异域。”

宋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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