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白云生深处
“许伯,茶杯里的喷洒在辣椒叶子上,可防治蚜虫、红蜘蛛、蚧虫等。小盆里的浇到土里。可防治线虫、蚯蚓等。”宋琦把杯盆递给许伯,讲解道,“最好明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弄,效果最好。”
“谢谢你,小琦,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许伯夫妇连声道谢。
“你女朋友吧?长得真好看。来,进屋坐。”许伯母热情的招呼。
“不了不了,太晚了,我得送她回去了。”宋琦客气地婉拒。
“那改天一定要带你女朋友来家坐啊。”许伯母拉着芙蓉的手。
“好。一定。伯伯、伯母,你们回去吧。”芙蓉笑得脸上开花。
回到家,宋琦边用香皂洗手边问芙蓉,“傻笑什么呢?”“想笑。”
芙蓉一脸幸福。
宋琦骑车送芙蓉回家的路上,芙蓉一直紧抱着宋琦。 “你明天有事吗?”芙蓉脸贴在宋琦后背问。
“除了写作业就没别的事了。”宋琦答。
“你写作业要多长时间?”芙蓉又问。
“最多一个时辰。”宋琦说,“两个小时松松写完。你呢?”
“我得写半天。”
芙蓉停顿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明天上午我把作业写完,下午来你家找你,好吗?”
“好。”
宋琦的声音带点儿激动的颤音。
“你很开心是吧?”芙蓉更开心。
“你能来我家找我,我能不开心吗?”宋琦拍拍芙蓉的手,说。
“我感觉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芙蓉低声轻诉。
“很久,几个世纪那么久。”宋琦道。
“宋琦,你相信缘分吗?”芙蓉问。
“相信。”“现在我也信了。”
芙蓉说。
“不止我们人类相信缘分,动物界的大猩猩也相信。”宋琦说起笑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只大猩猩不小心踩到猿猴的粪便滑倒,受伤住进医院。猿猴听闻,过意不去,便到医院精心伺候大猩猩。日久生情,猿猴与大猩猩相爱了。大猩猩一出院,他们便结了婚。婚礼上有人问起他们相爱的原因时,大猩猩眼含泪花回答:猿粪啊,都是猿粪。”
“哈哈,你真能编。”
芙蓉笑了。
6984年4月29日星期日13:30分。阴历三月二十九,己未时,冲牛,煞西。 大杂院,宋琦家。 “咚咚”脚后跟磕台阶的声音。 “当。”敲门声。
安静片刻。 “当当当。”敲门声再次响起。
“来了。”宋琦笑着打开房门,芙蓉出现在门口,身后是胖胖的姚舞。
“没想到我也来了吧?不欢迎吗?宋琦。”姚舞对宋琦看见她后,笑容中微带错愕很不满意。
“没有没有,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宋琦赶忙笑脸相迎。
“姚姚,你喝白开还是茶?我这儿只有茉莉花茶。”把芙蓉和姚舞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定,拿起准备好的热水瓶向放了茶叶的茶杯中冲进开水。
“和芙蓉一样,她喝啥我喝啥。”姚舞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看着宋琦。
“你们的作业都写完了?”宋琦给姚舞沏茶倒水。
“谢谢。”芙蓉接过宋琦递来的茶杯,“我的写完了,她还剩一点儿。”
“给你们放一天半的假,各门老师布置的作业肯定不少。一上午能做完,相当不错,值得表扬。”
宋琦背对姚舞,向芙蓉暗伸了个大拇指。
“从一大早她来我家,我们一直写到来这儿前,我才写完。她也就剩一篇周记了。”芙蓉把宋琦刚沏的茶端给姚舞。
“她没说要来你这儿,早说我早写完了。”姚舞接过茶,撅嘴轻吹起来。
“写到刚才?你们吃饭没?”宋琦问。
“吃了,在她家吃的。吃的饱饱的。芙蓉她三妈做的烧茄盒包有羊肉馅,非常香。”姚舞还在吹茶,她很享受眼睛被热蒸气缭绕的感觉,微眯着眼,说,“哪天你有机会尝尝,你就知道了,什么叫吃一口想吃下一口,一吃绝对忘不掉。”
“把我都说饿了。”
宋琦说笑。
“你作业都写完了吧?”芙蓉问。
“昨晚上就写完了。”宋琦一指客厅小饭桌放的一摞32开笔记本。
“我看看你们一中学生的作业写得什么样。”姚舞离开沙发,走到小桌旁,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起来。
姚舞的小嘴慢慢的张大。很快她便放下这本,又换了一本翻开。接着便是一本一本的翻看起来。 她的动作引起了芙蓉的注意,起身走了过来,“怎么了?”“……”姚舞大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小胖手随意翻开一本向芙蓉展示。 芙蓉不解,凑到近前。 “你看,你看人家一中学生的字,比咱们十三中好得可不止十三倍啊。”
姚舞一本本翻开,亮宝似的请芙蓉过目。“而且还没一个错字黑疙瘩,橡皮擦过的印儿都没有。”
一本本摊开的笔记本宛如一本本印刷的钢笔字帖。 虽然芙蓉昨晚就已经见识过更神奇的“毛笔字帖”,但依然被眼前的钢笔字震撼到了。 随便撕一页,就令她芙蓉临摹半年。至于姚舞嘛,至少够练一年。 令我吃惊的惊喜,他还有多少?芙蓉暗想。 “宋琦,你能不能现场写几个字让我们看看?”
姚舞难以置信。
“行。你俩各背一首诗或词,我给你们用黑笔写到白纸上,你们拿回去要庄严地裱糊一下,配上镜框,挂到床头。”宋琦开着玩笑,“辟邪。”
“哈哈。”
二花笑。
宋琦转身去屋里箱子里拿出几张大32开的白纸,这是他“抄书”专用纸。 “写什么?”宋琦把纸放到小桌上,从桌上的文具盒里取出一支黑色黑水钢笔。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姚舞的背诵抑扬顿挫,情感丰富,刚念及此,见宋琦已放下手中之笔。 但见白纸中央,清丽的字迹: 山行 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爱,爱……”姚舞背不下去了,自己的背诵居然还没人家钢笔手写得快。这是什么逻辑?而且字迹工工整整,若不是墨迹未干,真让人怀疑是印刷品。 “你的字写得真好。”芙蓉由衷地夸赞,细看着字帖问,“白云深处有人家。你怎么写成‘生处’了?”
“对啊,宋琦你是故意写错的吧?”
姚舞捧着纸。
“咱们小学四年级学《山行》的时候,白纸黑字的确是‘深处’,但‘生处’这个版本也同时存在。‘深’和‘生’的争辩很早就开始了,前朝之前的明朝,争论尤甚。”宋琦讲解着,“‘深处’可理解为‘云雾缭绕的深处’;而‘生处’则可以理解为‘白云形成的地方’。这里用‘生’意境好一些,我个人也喜欢用‘生’。”
“原来这首诗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姚舞咂舌。“生处,深处。”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芙蓉反复品味意境。
“其实,我认可‘生处’还有二个原因。”宋琦开口。
“什么原因?”芙蓉停止遐想。
宋琦答:“一是明朝何良俊先生在《四友斋丛说》中曾言,其在南宋《庐山陈氏甲秀堂法帖》中,看到过杜牧之亲手所书的《山行》拓片,其中便是‘生’处。遂慨言:今刻本作‘深’,不逮‘生’字远甚。”“另一个呢?”
芙蓉问。
“二是杜牧之先生在《赠朱道灵》中已经用过‘白云深处’了。‘朱渚矶南谢山北,白云深处有岩居’。”宋琦解释道,“所以我觉得杜樊川不太会再用‘深处’,会改用‘生处’。”
“无限青山行欲尽,白云深处老僧多。”
姚舞笑嘻嘻地把突然想起一句诗卖弄,笑着说,“唐人喜欢‘白云深处’也说不定。”
“归去莲花归未得,白云深处有茅堂。”
芙蓉也道,“也是唐代的。”
“从李白的《太华观》,‘厄磴层层上太华,白云深处有人家’。开始,‘白云深处’就无处不在似的。”
宋琦想了想道:“‘青山高处上不易,白云深处行亦难’;‘失意因休便买山,白云深处寄柴关’;‘只待丹霄酬志了,白云深处是归程’;‘黄叶尽时分叠嶂,白云深处见精庐’;‘白云深处寄生涯,岁暮生情赖此花’;‘白云深处葺茅庐,退隐衡门与俗疏’;还有‘无端措大刚饶舌,却入白云深处行。’等等。加上五言的‘白云最深处,像设盈岩堂’;‘白云深处去,知宿在何峰’……仅唐朝流传现在能见到诗就有这么多。”
宋琦无意间流出这么多诗,把芙蓉和姚舞惊到了。而且好多诗句,别说姚舞,就是芙蓉也从未听过。 芙蓉非常喜爱古代文学,优秀的诗词歌赋,不少她都能背诵。 姚舞是门外妞,只是与芙蓉要好,近朱者赤、爱屋及乌罢了。 “也许‘白云深处’是大唐诗人的流行诗家语,也未可知。”
宋琦自言自语,“之后宋、元、明的诗家跟风的更是不少。”
“你会背诗真多啊。有些我都没听过的。”
姚舞敬慕地看着紧皱眉头的宋琦。
芙蓉白了一眼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胖舞,看到宋琦眉头渐展,“想到哪儿了?”“前朝一位皇帝作诗云:‘白云深处称禅栖,便访云关一觅题’。”
宋琦笑笑,“万岁爷都把‘白云深处’作为全诗的诗首,可见‘白云深处’这四个字,不应该接我们现在的简单意思去理解。”
说着宋琦左手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白纸,又写了一遍《山行》。这次的白云到“深”处了。 “啊!你左右手都会写字?而且字迹一样漂亮。”
姚舞惊叫,“宋琦,你也太厉害了吧。”
两张纸,芙蓉一手一张,左右对看,一模一样,除了“生”和“深”。 宋琦再一次显露出他的神奇。 “给我看看。”
姚舞要过两张纸,左右摇头比对着端详半天。
忽然,姚舞像想到了什么,两只胖手将两张纸重叠在一起,纸边在桌面磕两下,完全对齐。然后双手举起,检验般地对着窗户光亮透视着看。 更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两张纸上的笔画字迹竟完全重叠!除了“生”字叠着的“深”。 不仅姚舞在震惊,歪向姚舞一侧看的芙蓉也惊呆了。 宋琦的这个手段已经成功地将他从人类的行列中排除了。 “你让我感觉,我这八年学跟没上一样。”姚舞有些沮丧了。
“怎么做到的?”芙蓉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祈求答案。
“还是那句话。”宋琦笑笑,“无他,唯手熟尔。”
曾经,在无数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光阴中,宋琦手持这毛那毫的毛笔,在划满横竖道的白绵纸上,一笔一划地研精竭虑、心无旁骛的书写。 无他,唯纸太贵! 及至竹纸普及,纸张的售价才下落一些,但对普通读书人来说,仍是不舍多购的奢侈品。 “宋琦,能教教我、我们吗?我写字跟狗爬似的。”
姚舞问。
“其实这简单的很。”宋琦指指桌上的白纸,说,“姚姚,假设这张白纸是你花十块钱买的,你会舍得在上面乱写乱画吗?”
“当然不会。”
姚舞答。
“然后呢?”芙蓉问。
“首先按你准备书写的文字的大小,想象出相应宽窄的横、竖道组成的正方格。注意,线条颜色想象得越鲜艳越醒目越好。”宋琦说,“最后把脑中的表格盖章一样印到白纸上。顺带把你觉得好看的字也印到格子里。写字时,中规中矩不要出格即可。”
“真不可思议。”
姚舞拿了张白纸,铺在桌角,趴到桌边瞪起眼晴。
“脑子里记的表格、字体,还强迫眼睛假装看见,再命令手去写字。而且字形不能差错,字迹不能马虎。”芙蓉看着宋琦,心疼地说,“这也太累人了吧?”
“累倒不累,自得其乐,习惯若自然嘛,就象吃饭一样,筷子夹住食物,你不会往耳朵、鼻子里塞,会准确无误的放进嘴里,一边细品着食物的味道,向大脑反馈;一边还得思考下次着箸的时机与菜品。”
宋琦笑笑说,“也是一系列手脑繁琐的配合,我们不但没觉得累,反倒是享其乐之融融。”
“别说吃饭,一说我又饿了。”
姚舞拍拍肚腩,拿起《山行》问宋琦:“就算你五岁开始练,练了十年就练成这样了。你说我现在开始练,多长时间能练到你这样?哦不,我的字有你这一半儿就中。”
把“中”用到这里,是姚舞的家乡话常用语,表达“行”、“好”、“可以”的意思。 “其实我练钢笔字用的时间不长,顶多半学期,小学三年级下半学期,就是不用铅笔改用钢笔的那时候。”
宋琦看向同问求解的芙蓉说,“主要是练好毛笔字,毛笔字是基础,只要把毛笔字写好,其他任何字都不在话下。”
“你还会写毛笔字?跟钢笔字一样漂亮吗?”
姚舞最讨厌的就是每星期二下午最后一节课——毛笔练习课。即使不用砚台磨墨,仅用现成墨汁,也会让手脸沾黑。
“会一点点儿。”宋琦说完先笑了。
“比钢笔字漂亮多了。”芙蓉抿了一下嘴,脸上洋溢的和姚舞一样的求现场观摩之状。
宋琦对芙蓉说:“我去取毛笔,写什么诗或词,就交给你俩了。”看着宋琦去他屋取毛笔的背影,两朵花一脸期盼。一朵盼望欣赏毛笔书法;一朵期待目睹新的奇迹。 俄倾,宋琦拿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扁盒子来到桌前,刻着“文房四宝”四个篆字的盒子被打开。 翻开的盖子被盒侧的一根红带子连在盒底,不至倒过去。盖子上排列着五支由小到大的软硬毫毛笔。 盒内的硬纸壳凹凸出大大小小的盛物空间。一方形同簸箕的歙石砚台、金底阴文篆字只剩一个“天”字,用了一多半儿的墨条、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瓷笔洗、一个山形褐色瓷笔枕、一块朴实无华的漆黑铁纸镇。 “真专业。还有个小瓷碗呢。”
姚舞好奇地拿起笔洗。
“这是笔洗。”芙蓉出言纠正。
“这套是最基本的毛笔工具,属入门级别。”宋琦对二花讲解道:“全套文房四宝包括很多东西,除了这些,还有笔格、笔筒、笔掭、臂搁、水盂、水勺、墨床、墨盒、砚匣、砚滴、印泥、印盒、图章、裁刀等等太多了,那才叫专业。”
“芙蓉,他懂得真多啊。”
姚舞把笔洗交到宋琦手上。对瓷碗说,“现在知道了,你叫笔洗。”
“当然还得有上好的宣纸。”
宋琦补充道。
姚舞又伸手摘下盒盖上的一支小巧的毛笔,拿掉薄薄的塑料笔帽,在砚台上虚虚的左右摆动,仿若书写前的沾墨。 “写字前得先润笔。”宋琦说完拿着钵盂形笔洗去厨房盛水。
“我真的没跟你抢的意思啊。”姚舞压低声音附芙蓉的耳边说。
芙蓉没有说话,因为宋琦已回来了。